由路遥创作、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改编的同名电视剧目前正在热播。这部震荡60后、70后乃至80后、90后心灵的长篇小说,在几代人中引发普遍反响。
《平凡的世界》讲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孙少安、孙少平这对贫寒的农家兄弟为代表的平凡人,追寻梦想的故事。记者注意到,在当当、京东等购物网站的图书专栏中,《平凡的世界》在图书畅销榜都名列前茅。在各大书店,该书也深受读者青睐。在北京王府井书店四层的文学专区,《平凡的世界》被摆在显著位置,不时有年轻读者驻足。工作人员刘惠告诉记者:“《平凡的世界》本来就卖得不错,现在受电视剧影响销量更大了。”
“谁都有故事,说不定个个都是孙少平”
“以前没看过该书,我个人比较喜欢佟丽娅(电视剧《平凡的世界》中田润叶扮演者),所以一边追看电视剧一边追看原著。结果一读原著就放不下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张达武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
张达武生在甘肃农村。3年前考上大学,他第一次来到北京。他永远记得自己完成学校报到手续后,以冲刺速度绕操场跑了整一圈,然后瘫在草地上大口喘气。“特别激动,觉得世界是我的”。
3年后,当他初次接触《平凡的世界》,就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黄土高坡的风土地貌,张达武未曾见过;但书中人物的命运心劲,他却并不陌生——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遥借人物之口,“金句”连连。如,“我也许一辈子就是个普通人,但我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在许许多多、平平常常的事情中,应该表现出不平凡的看法和做法来。因为,在最平凡的事情中都可以显示出一个人人格的伟大”;又如,“真正的爱情不是利己的,而应该是利他的……”
张达武对“孙少平”这个人物最感亲切。他坦言:“我第一年高考没考好,又复读了一年。我下面还有弟弟要供。高考前也想过,如果还没考好,就打工去。”他对记者说:“你觉得打工青年都穷酸、不受尊重吧?其实谁都有故事,说不定个个都是孙少平,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每周的休息日,美体师张心雨都会宅在宿舍,在网上追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出生于1992年的她,17岁就从老家黑龙江农村到北京打工,眼下,她已在北京东直门内大街一家美容院工作了4年。“电视剧中故事的年代虽然有点远,但里面的人我都能理解:每个人都要忍耐好多,但又都咬着牙,不放弃希望。”
她从剧中看见了自己。她觉得自己曾像孙兰香一样,在学校里是个好学生;或像田润叶一样,对认准的爱情掏心掏肺;她也曾像孙少安一样,六七岁就下地干农活;她更像孙少平一样,在花季只身到城市寻梦。
张心雨说,自己“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哭了”。她觉得剧中人不容易,自己也不容易,“大家都有梦想”。而她的梦想,是在北京攒上一定的钱,积累了一定经验后,回家乡的县城开一家美容院。她告诉记者: “我回到老家,可能就不平凡了,能干出个模样来!”
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李建军看来,《平凡的世界》与其说是励志,不如说是真实的世相。路遥笔下的主人公们,可以说最后都没有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路遥看到了城乡二元结构下,农村青年在自我价值实现之路上的艰难。他不回避现实的阻力,也不夸大精神毅力的作用,更不许诺虚无缥缈的成功”。
两代人对话“多了个话题”
课余,张达武偶尔会和同学们聊起《平凡的世界》。同学们对书中时代背景、农村状况的理解不一,但都觉得《平凡的世界》对内心有“治愈效果”。书中所运行的价值规则,对坚韧奋斗、纯真爱情、人性善意的歌颂,让人感到温暖。
青春和美好,往往是连在一起的两个词。“‘美好’这个词,在《平凡的世界》中体现得最充分。”李建军说,“在社会价值观混乱、人们的生活意义发生危机的时候,看《平凡的世界》,会有遇到亲人的感觉。你会获得巨大的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这是《平凡的世界》给予青年的道德力量。”他建议年轻人多读路遥。相比于路遥,很多浮躁的作家“在羞辱生活、羞辱我们的心灵”。
不少网友因为看《平凡的世界》有感而发,在微博上“晒青春”。他们不仅晒自己的,也晒父母。有的感慨看了这部戏,想起了父辈形形色色的艰辛奋斗,更觉幸福来之不易。
随着电视剧《平凡的世界》的热播,不少年轻人发现,和父母打电话时多了话题。张达武的一位室友是天津人,有次给妈妈打电话,照例寒暄。电话那头的妈妈说她正在看电视剧《平凡的世界》。母子二人难得地说到了一起,聊了半天。
供职于河北某高校的王怡是一名“60后”,年轻时《平凡的世界》曾给她的鼓舞,让她记忆犹新。
1988年,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的广播剧《平凡的世界》正流行,王怡还是一名兰州大学的学子。系里百余人,每个宿舍都有收音机;每到中午12点半,各个宿舍的声音顿时“神同步”——大伙儿都开始收听《平凡的世界》了。“我们那代年轻人的理想、热情都让《平凡的世界》带动起来了。我们把孙少平当做人生楷模。”王怡认为,改革开放的环境加上这部书的影响,使得很多人感觉“一个新世界猛然打开了”,这个新世界里有太多值得追求的美好。
王怡说那分青春的热情或许“有些盲目”,很多时候,并无具体目标。但她又感到,“其实拥有那种热情是幸福的,它虽然很飘渺,但你不觉得飘渺,你会觉得只要奋斗,就会有难忘的生命体验在前面等着你。”
“80年代是文学、美学的黄金时代。你看路遥笔下的人物,大多有一种自尊人格的力量,是常读常新的。”王怡说。
用李建军的话说,路遥的作品“具有一种健康的性质”:对爱情,亲情、友情,路遥怀着一种真诚的态度,用一种诗意的笔调来写。“我们在内心深处渴望诗意的生活,而路遥的文学给了我们诗意的启示。”
有时,王怡会和学生、孩子们聊聊路遥。“大中小学的课堂,都在讲 ‘中国梦’。这个 ‘梦’该怎么做,该怎样脚踏实地坚持而不是好高骛远空想,其实路遥几十年前在《平凡的世界》里就已经和我们探讨了。”
李建军:《平凡的世界》呈现着社会的“共相”
一些学界的声音认为,关注现实和人在现实中的境遇,恰恰是现实主义所擅长的,也是路遥和他的作品,赢得两代、乃至更多代读者的根基所在。
中国作家协会原创研部主任吴秉杰指出,《平凡的世界》强调“这个世界一定要改变”,也“一定会改变”,这就有一种预言的性质。吴秉杰说,《平凡的世界》之所以打动了这么多人,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改革开放几十年来,代代年轻人、尤其是底层草根,对改变、对奋斗的执著是相似的,人们的生命体验跟书中的主角有很多的共通之处。
在李建军看来,路遥的读者群,似乎不能简单地用社会分层理论来考察。“路遥有自己雄心勃勃的想法,要完整地呈现转型期中国社会各个方面。”
李建军自言一直秉承“批判现实主义的文学观”,相信文学的好坏不以新旧论,而是与其对社会表现的深刻度、真诚度相关。他强调,《平凡的世界》有着广泛的折射性、象征性,指向一切领域的。“在今天,路遥的作品仍然呈现着中国社会的‘共相’,这种 ‘共相’是由于我们社会一些潜在的结构尚未变化而造成的。”
“孙少平、高加林作为农民子弟跟时代的关系,其实也就是作为每一个中国人,也就是每一个怀着梦想、愿望和实现自我价值热情的个体的人,与时代和社会的关系的象征性的表现。”李建军说。
当张心雨用仅有的一点闲暇时间用来看《平凡的世界》时;当张达武在梦寐以求的校园里肆意驰骋时;当王怡和后生们“谈路遥谈人生”时;当读者和观众们再次热议这部作品带给自己的震动时,他们都指向了同一个价值观,有关奋斗,有关坚持。
“归根结底,《平凡的世界》为什么在今天还能这么热?”李建军说,“不论是在30年前,还是30年后,不论是农村还是城市,人们都在体验着和孙少安、孙少平这对兄弟一样的处境——即社会环境对人的生活、情感、思想、价值乃至命运的束缚,以及人们在这种束缚下,对生命的激情和对生活的热望,这是它感染人的原因所在。”
本报记者 蔡梦吟 实习生 叶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