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的一个提议,让重庆的何奶奶在刚刚过去的清明节泪雨纷纷。
一把老泪里装的不是感动,而是悲伤和愤怒。
只因远在加拿大的孙女担心80岁的奶奶腰腿不便,顾念父亲年过半百,自己读书又回不来,干脆提出找人代为祭扫爷爷的墓地。
耄耋之年撞上桃李岁月,聊斋里走进了唯物主义者,老太太气炸了,小姑娘傻眼了。
奶奶当然没有错。自己的老头子,操劳一生的顶梁柱,入了土,竟要不相干的人去拜祭。
孙女其实也没错。既然传统需要烧纸钱,摆供品,现实需要除杂草,荡尘埃,谁做这些不一样呢。
反正她心里装着爷爷,那分怀念和哀思,和奶奶并无区别。
她不知道奶奶的恐惧:今日如此待他,往后便如此待我。奶奶长大的时代,精灵鬼怪还活在传说和童谣里,灵魂还有重量,人死后还有日子要过。烧一摞纸,洒三杯酒,隔着墓碑唠唠家常,是一本正经的仪式。这仪式本身就是表达生者情感的方式。
而孙女长大的时代,没有鬼,没有神,供着往生祖辈排位的祠堂早已难见了。课本里虽说革命烈士永垂不朽,但那指的也是精神。飞船动辄冲进太空,没看见仙宫瑶池,什么蟠桃,连桃毛也没有。
所以她必然不会相信,化成一把灰烬的爷爷,还能隔着盒子、泥土、石碑关注着这个世界。她自然也不会认为,请人帮忙做点儿琐碎的祭扫事宜,省得老人劳顿,有什么不妥。只要让爷爷的墓碑整齐干净,便是表达了自己的孝心。
当然,这只是在观念层面。在现实中,孙女这一辈的年轻人还面临更多的牵牵绊绊。
毕竟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比起父辈和祖辈,有更多的人为了实现理想,需要背井离乡甚至远涉重洋。村庄里只剩老人和孩子,雾霾在城市尖耸入云的楼隙间流动,里面没有腾云驾雾的神仙,只有令每一颗肺泡颤抖的工业污染物。
时代早就把田园牧歌碾碎了,一同被碾碎的,也包括那些古老的信仰、坚持和仪式。
还要拿什么来为难年轻人呢?问他们买房了吗,结婚了吗,喜欢的是异性吗,有娃有正经的工作吗……却不问问这年头真心有多少,生存压力有多大。
所以,硬要他们千山万水赶回老家,跪在坟前,伴着纸灰飞旋又说又哭,实在是为难人。有时做不到,一句“不孝”就恭候多时了。
祭扫仍然是必须的。在农村的墓地里,蒿草会挡住坟包;在城市的墓园中,泥泞也会污损碑刻。最重要的是,那里埋葬着对我们而言极为重要的故人,也是我们死后将要去的地方。
对死亡和失去,保持敬重与悲伤,其意义更在于如何对待生命。
朋友是85后,11岁时母亲患癌离世。小姑娘从前还常去墓园祭扫。后来出国、游学、北漂近10年,只有得空回乡探亲,才去看望母亲的坟茔。至于这几年的清明节,即使生活宽裕,路费不愁,却也不再讲究形式。
对她来说,祭奠母亲是再私人不过的事情,既不接受有人代劳,却也不愿被所谓“传统”束缚。
此前一度提过“文明祭扫”的说法,可一到清明寒食,满街角焚烧纸钱的黑印却不见减少。其实烧纸送花,本质上没有区别,年轻人多尊重,年长者多理解。
“就算有人说我不孝,也改变不了我想我妈妈。我钱夹里有她的照片,脑袋里记着她对我笑,她一直在陪着我,保护我这么多年在路上。”朋友说。
事实上,力有不逮时找人剪一剪故者坟上的杂草,奉一束鲜花,擦去墓碑上的灰尘,甚至借助现代通讯手段,联网看看那里的草木天色,再诵几句哀思和想念,这都仅仅是方式问题,不至于“数典忘祖”。近来还有用手机应用给英烈献花的,引来千万计的点击数,恰好也证明人们特别是年轻人接纳了新,却没有抛弃旧。
因为故去的是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那些人。他们有些是我们的至爱亲朋,有些是曾真切影响社会和文明进程的力量。他们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在书卷里,相册里,回忆里,也将继续存在于我们不同形式的祭奠里。
不管时代怎么变迁,科学如何发达,这样的关联无法割断,想念的心酸也不会衰减。只要怀着的是一颗真挚的缅怀之心,以自己方式祭奠亲人的年轻人,需要的是更多的理解,而非简单的道德说教和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