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岁的陈德良身着灰色唐装,手握电瓶车的方向盘,行驶在乡间小路上。
陈德良现在是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东庄镇陈靖姑祖庙管委会主任。十多年前,他曾是莆田系医院——据称占有中国民营医院80%市场份额——的鼻祖式的人物。如今叱咤风云的莆田系陈、詹、林、黄“四大家族”,上个世纪曾跟着他行走江湖,此后才发展壮大。
陈德良十余年前告别医疗一线的时候,百度竞价推广尚未风行。他至今不常上网,坦言并不熟悉搜索引擎技术,但谈及莆田系叫板百度,依旧显得斗志满满。
以东庄镇为起点,莆田系医院在我国民营医院发展的道路上,起到的作用不容小觑,受到的争议也前所未有。这一次,当莆田系医院因为和互联网中文搜索老大的纷争而掉进舆论漩涡中心时,这些争议又一次被提起。
无法回避的过去
人们对莆田系的负面印象,往往是从莆田系的发家史开始的。
东庄镇位于秀屿区西部,位置较偏,经济条件曾经相对落后,不少人因而走上从商创业之路。
陈德良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当年,他掌握着一个治疗疥疮的偏方,效果不错,成本也低。他开始在电线杆上、街边贴小广告,第二天常常就会有很多人排队来看病。
陈德良感叹,在那个人们普遍的月收入只有几十块钱的年代,“一天就可以赚几百块钱”的暴利,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效仿。
一些人卖起了蛔虫药。一名熟悉东庄情况的政界人士介绍,有的莆田系大佬当年也做过蛔虫药生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他们敲着锣鼓,走上街头,“既卖艺,也卖药”。
他描述称,在闹市区,这些郎中拿着一块砖头,猛地往脑袋或胸口上砸,结果砖头碎了,人却没事。其实,那些砖头已经过特殊处理,易碎,但人们当时并不知情,因而对这些看似会气功的郎中佩服有加。
治疗性病也是莆田系发家的重要途径之一。由于很多人对性病难以启齿,不少患者不愿去大医院,这为游走于民间的医生留足了赚钱空间。
治疗这些疾病的地方,起初是“游医”,随后是莆田人承包医院的某些科室,接着是他们承包的整家医院。到后来,一些有实力的人独自建立起民营医院。
莆田系的触角也伸出福建,走向全国。一名莆田系成员夸张地说,全国有城市的地方,就有莆田人。与此同时,莆田系的负面消息接踵而来,过度医疗,虚假广告,无证行医……这些关键词屡屡成为媒体曝光的焦点。
前述熟悉东庄情况的政界人士说,一些莆田系医生在看病时注重“做思想工作”,其实就是夸大病情“吓唬”人。这做的是一锤子买卖,患者这次知道上当,下次就不会来了,但是,“人是骗不完的”。
面对质疑,陈德良也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坦言,过去的确有部分莆田人做得不够规范。但他同时坚称,现在大部分莆田系医院都做得非常规范。
“陈、詹、林、黄”四姓的代表人物,在跑马圈地的时代脱颖而出,成为业界实力雄厚的“四大家族”,其涉足的医疗机构有相当一部分分布在特大城市或省会城市。
东庄镇也成为医疗行业集中的地方。有媒体报道称,秀屿区在全国从事医疗行业的企业共1万家,东庄镇占9成以上,资产总额达360亿元,年营业额3050亿元。媒体推算,如果把当地人的民营医疗企业一年创造的产值加起来,可以超过西部一些省份一年的生产总值。
成员参差不齐的帝国
医生赵隐(化名)曾在某莆田系医院工作过,但不到半年就辞职了。
他辞职的时候,新世纪已经到来。莆田系不少老板赚到了钱,他们或回老家翻新住宅,或在市区购置产业。每逢春节,许多外地牌照的车辆在东庄镇来来往往。
赵隐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所在的医院实行的是“老板制”,但老板不是医生出身。每个科室都设置了业务主任与经核主任,“经核主任,讲得好听些是主任,实际上是老板的‘监工’,业务主任也时时受到经核主任的督促与考核”。
所谓考核经济指标,是每个月要核算钱从哪里来,每个病人的日消费额是多少。自费病人费用往往高过医保病人,因为自费的不受什么限制,医保受到许多条例约束,“你做得好,做得不好,每个月都有报表出来,哪个主任做得不够的,老板找你谈话”。
“这样,你整天就要给病人多费很多口舌,说除了药物治疗之外还需要许多非药物性治疗,如名目繁多的康复理疗,要吹得天花乱坠。”赵隐说。
赵隐记得,有一名来自贫困家庭的病人来医院就诊,家里攒钱交了几千元押金。医生认为,他们医院治不了这种病,想劝病人和家属不要住院了,但这种情况是医院绝对不容许发生的,只要病人被收置入院,就必须要有消费。
最终,在二三天内“设法消灭掉了”几千元押金后,医院便安排病人出了院。
如今,莆田系医院在民营医院的占比已超过80%。在莆田系大军中,以经济为考核指标的医院是普遍现象或是个例,尚无精准统计数字。中国青年报记者询问多名莆田系成员是否有此现象,他们均否认。
一名地级市卫生系统人士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们日常发现的“问题医院”中,莆田系占的比例比较高,其中一个特点是,它们会想方设法地巴结执法人员或卫生局某些官员。而一些从公立医院退休的医生办个人诊所,平常通常不会和卫生局的人套近乎。
但是,从公开报道来看,并非所有的莆田系医院都管理混乱。莆田系医院安控集团的创始人、董事长卓朝阳在接受《创业邦》采访时也表示,莆系民营医院有过一些历史问题,但过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在进步。
该报道称,卓朝阳将莆田系医院按时间作了阶段性划分:上世纪80年代,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谋生;上世纪90年代,人开始想到要做自己的事业;2000年后的这代人,受过高等教育,他们想做自己的品牌,希望规范化、连锁化,达到国际标准。
媒体报道显示,卓朝阳的医院里,核心团队成员涵盖中国台湾、香港地区及美国等地的高管,国际化视野和基因初备。
摆上日程的升级
越来越多莆田系成员意识到,传统野蛮的游医式发展已经无法适应时代需要,树立品牌意识、实现转型升级已经摆上了议事日程。
多名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的莆田系成员提到了这一点。在他们的构想中,莆田系可以聘请更多来自知名医院的专家,提高医疗实力。当然,更高级的做法是面向高端、专业市场,实现规模效应。
这不仅仅是莆田系医院需要解决的问题,更是所有民营医院面临的挑战。
清华大学经济学研究所副所长王勇说,政府应该降低民营医院经营的政策门槛,把莆田系医院当中真正愿意为患者提供良好医疗服务的、热衷于做医疗事业的那部分人筛选出来。“要认清楚,过去以药养医、以药养院的经营模式需要改变。不改变的话,只能进入恶性循环。”王勇建议,要给民营医院提供一定政策空间,让它们能够通过正常的渠道获取利润,否则只能靠歪门邪道获取利润。
政策的空间的确正在放宽。2009年,国家出台《关于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的意见》,提出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发展医疗卫生事业;2013年,《国务院关于促进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颁布;2014年,国家发改委等3部门发文放开非公立医院医疗服务价格。
陈德良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些变化,“以前还不到这个时候”。
目前看来,尽管历史上负面消息不断,但是已形成传统和庞大基础的医疗产业,不太可能被莆田商人所舍弃。家族关系成为莆田系发展的纽带之一,一些年轻人继承衣钵,在长辈的医院担任助理、秘书长等职务,开始积累经验,并酝酿新的想法。
医院也成为财富最直观的标志。这从一名莆田男生向一名女生的“炫耀”中可见一斑——“我没房,没车,但我家有医院。”
本报福建莆田4月12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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