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还没盖章的‘意见’,取消了今年珠峰北坡的攀登活动。受灾更严重的南坡尚有人选择坚持,无一伤亡的北坡没有人有选择去留的权利。多年的梦想,多少个月的准备,身体和心灵上的付出,家人为我作出的牺牲,所有的一切,今天被宣布全部作废。山永远在那里,但我却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今天凌晨1时34分,4天前在珠穆朗玛峰上遭遇冰崩后下撤至西藏日喀则的李军,更新了朋友圈,面对地方政府的“劝退”,李军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不想作任何草率的决定。”
这不是李军第一次与珠峰擦肩而过。
2013年5月17日,包括李军在内的10名登山队员在攀登珠峰的过程中,因抢救遇险山友而在距离世界最高点仅剩480米时,决定放弃登顶,集体含泪下撤。两年后的这一次,挡住他的换成了天灾。
4月25日那天,小小的雪花飘到李军和15名队友身上,“不冷不晒,对登山来说是个好天气。”下午两点多,正在珠峰北坡北坳6900米冰壁上拉练的李军和队友,突然感觉脚下的冰在晃动,并发出“嘎嘎”的声音,他清楚地意识到“要冰崩了”。
李军抬起头,他发现一大块冰壁在右侧不远处裂开崩塌,腾起雪雾,与此同时,一块“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冰块正朝着直面冰壁的几个队友急速滑落。在山体震动的隆隆声中,李军听到向导桑珠对着对讲机大喊:“雪崩!ABC(前进营地)救援!”对讲机传出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队友“快往上跑”的吼叫。看着巨大的冰块越来越近,有人已经“作好最坏的准备”,李军不及多想,迈开腿赶紧往上走,“三步之后已经化险为夷了。”巨大冰块在接近队友10余米的地方,被一条横着的冰缝改变了方向,砸进了右侧的冰沟里,短短30秒,李军经历了“近15年北坡攀登没出现过的情况。”不过桑珠清楚,危险并没过去,他继续高喊:“快撤!”队友老高在回忆下撤经历时表示,“我们拼尽全力下撤了10个绳距。什么叫‘拼尽全力’?就是每个动作都是全力,10个绳距,500米,每一米都是爆发力。”
向导用卫星电话和外界沟通后得知,这次珠峰的雪崩与当天下午在尼泊尔发生的里氏8.1级地震有关,“北坡并未受到任何损失,而冰雪覆盖更厚的南坡可能会有危险。”李军的不少朋友正在南坡攀登,对于他们的情况,李军并不清楚。
得知雪崩的第一时间,两年前与李军一起从距离顶峰480米处下撤的“跑鱼”梁丽芳,便在家中不断地“刷新闻”,“尤其是珠峰救援的第一现场消息”,当她看到珠峰南坡攀登队员名单时,“21个人里竟然有我熟悉的16个人在灾难现场,有人受重伤,有人受轻伤,有人死亡。”珠峰北坡的攀登者中,“近10个是熟知的朋友。”
纷至沓来的信息中,珠峰南坡中国女子登山队队员韩子君在北京时间4月25日23时左右发出的求救信息,成了国内传播最广、新闻反复播报的依据,“其贡献在于可以及时安排针对性的救助行动。”
“麦子、柳青骨折,我、Ada头部受伤,皮外伤,凌桑还好。男队员有的轻伤,其他队的中国人平安,我们营地受冲击最大,整个大本营几乎全被埋了,伤员被安置在统一的帐篷,伤口已做了处理!40几个中国人被困,请求国家救援!”韩子君的求救让在尼泊尔经营面馆的四川老板李亮有了新任务。
“尼泊尔加德满都地震了,比‘5·12’震感还强。”4月25日14时18分,李亮记录下自己经历的第二次8级以上地震。地震发生后,他的“中华面馆”成为加德满都这座灰蒙蒙城市中一抹温暖的亮色,他坚持营业,免费送粥,在25日地震当天就招待了将近500人。
来尼泊尔前,李亮是成都一家户外俱乐部的老板,也是中国登山协会委员,他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表示,“我们之前在北京,就和中国登山协会商量好华人在尼泊尔登山发生事故时的紧急救援预案,所以,在地震几分钟后,协会副主席王勇峰就来电让我密切关注珠峰南侧动态,同时开始各方协调救援准备。”
王勇峰曾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地形条件复杂,“转运伤员必须动用直升机”,但几乎所有的直升机都被尼泊尔方面投入到地震救援中,李亮几经辗转找到中尼友好登山协会创始人高亮,协调到一架救援直升机。看到韩子君的信息,凌晨1点多,李亮在朋友圈写下:“明早6点,我代表中国登山协会坐直升机去珠峰南侧,把华人伤员拉回来。”而写下这句话时,患有高血压的李亮心里揣着两件事:一是完成任务,二是别犯病。
第二天天一亮,李亮登上直升机,向伤员集中的大本营飞去。飞机在峡谷里穿行,四周的山壁被浓雾遮住,“机长不敢飞了,绕来绕去找不到路,在稻田里迫降了两次。”因为尼泊尔方面的电力难以保证,李亮在接受采访时表达得非常简练,远不能形容救援的曲折。最终,在珠峰雪崩不到24小时里,李亮随直升机抵达海拔4200米处,“8名华人伤员分4批全部运送回卢卡拉,转送加德满都,其他人员在大本营,安全,无重伤者。”最后一趟,李亮和一堆行李被安置在了飞机的后备箱,“6个小时,搭载3次小直升飞机,一架大直升机,一架小小飞机。”
“华人,8伤1死,据传还有1个失踪的,但没人告诉我,到底是谁失踪了,叫啥。”李亮回忆,中国队里还有两名夏尔巴人和一名日本摄影师不幸遇难,当他见到被困人员时,“他们都集中在一起相互关照,情绪有些低落。”而旁边很多国际登山者自发成立了救援医疗组织,看着这些相互救护的山友,李亮说自己不算是救援者,“只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伤员接回来。”尽管,“重伤员基本上都不知道是我接回去的。”
“麦子”马丽娅姆就是其中的一名重伤员,她是这支中国民间女子登山队(含4名男队员)的核心人物。2013年6月,马丽娅姆的丈夫杨春风,在巴基斯坦攀登南伽帕尔巴特峰时,被塔利班武装分子枪杀,但她依然选择做一名朝圣的登山者,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们从来不说‘征服自然’,只是面临大自然的残酷无情。一次又一次,经历得太多,我很清楚残酷的东西还会再来。但我还会继续,这是宿命。”不过,她也发现,近几年,珠峰渐渐成了“世界上最高的名利场”,这令很多登山者心存侥幸,并背离了登山的初衷。
“山是为自己而登,不是为别人登的。”李军发现,自雪崩发生后,无论南坡北坡,很多山友已经下撤,但不少人仍有继续攀登珠峰的愿望,“南坡有几支队伍,还有一些来自英美的登山者,都还没有放弃的意思。理性地讲,现在反而是相对安全的时期,离窗口期还有十多二十天,我们想再观望一下。毕竟,登珠峰的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
凭借在汶川和玉树的救援经验,李军决定和队友一起待在日喀则支援赈灾,顺便看看能否继续攀登,不过,发出本文开头那条朋友圈消息后,8848米高的珠峰再一次模糊在李军的视线里。
昨天20时02分,李亮激动地告知“尼泊尔来电了,振奋人心”,可是李军的珠峰梦想却在山的另一边逐渐消失。
本报昆明4月2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