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相信马头琴是有脑袋的乐器。有了脑袋,他就有了五脏;有了五脏,他就有了灵魂;有了灵魂,他就有了神。马头琴的每根马尾都是哲学,因为马头琴是能和天地说话的乐器。”5月的一个下午,在北京郊区一个安静清幽的小区里,年过七旬的马头琴大师齐·宝力高对记者说。
在他家阳台上,摆了一排马头琴。他拿起一把又一把马头琴,滔滔不绝地讲他和马头琴的故事。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他自己写的一幅书法作品:“祖先成吉思汗把世界看成自己的草原,作为他的后代,我把世界看成马头琴的舞台。”
“不管生死,我都不能和马头琴分开”
2001年,在呼和浩特国际青少年马头琴艺术节上,齐·宝力高率领1000名来自国内外的马头琴演奏家及演奏人员亮相,以一曲雄壮的《万马奔腾》齐奏直取吉尼斯世界纪录,他的名字也开始为更多普通百姓所熟悉。
齐·宝力高在内蒙古草原被人称为“活佛”至今。他3岁时被内蒙古科尔沁草原上的莫力庙确认为第五世活佛。由于历史原因,他的活佛生涯只有两年多时间。从喇嘛庙回到家里的小齐·宝力高对乐器极感兴趣,善解人意的父亲请人给他做了一把“潮尔”(类似马头琴的一种古老乐器)和一把四胡。每逢过年,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都会请民间艺人到村子里拉马头琴、弹三弦,整夜不停。天资聪慧的齐·宝力高凭感觉就能把艺人演奏的乐曲模仿得惟妙惟肖。8岁时,他已经可以和民间艺人合奏几十首民歌了。
1958年,齐·宝力高被内蒙古实验剧团(后更名为内蒙古歌剧团)选中。从此,他走上了专业化的艺术道路。“文革”期间,齐·宝力高的老师桑都仍和另两位马头琴大师色拉西和巴拉根被迫害致死。在这种环境下,齐·宝力高仍然坚持拉着他的马头琴。他很聪明,会作曲,他把毛主席的语录歌改成了马头琴曲,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拉马头琴。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少遭罪。他说:“不管生死,我都不能和马头琴分开。”他曾被关进监狱6个月,并被送到乌兰布和大沙漠里劳改了3年。他被押上卡车前,还带着自己的马头琴。但劳改不允许他带马头琴去。他对押送他的人说,“让我带着马头琴,我就去,不让我带马头琴去,干脆就枪毙我好了。”当时有个管事的是个蒙古族人,他看见齐·宝力高死也不上车,就过来对他说,“你把琴给我,你在哪劳改我清楚,一个礼拜以后我把琴送到那去。”
“文革”结束后,齐·宝力高回到内蒙古歌舞团继续从事马头琴演奏工作。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齐·宝力高相继出版了蒙、汉两种版本的《马头琴演奏法》,这是世界上第一部关于马头琴的理论书籍。1979年,齐·宝力高在北京参加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30周年文艺演出,他以一曲马头琴独奏曲《万马奔腾》,一举夺得作曲银奖和演奏金奖。同时,他创作的《草原连着北京》等马头琴曲,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电台播出后收到良好反响。
1989年,中国马头琴学会在呼和浩特成立,齐·宝力高担任会长。马头琴,这个自古以来多以独奏形式出现的乐器,其演奏法第一次得到统一。随着齐·宝力高与日俱增的声望,他陆续被聘为蒙古国马头琴协会名誉主席和日本国际交流马头琴协会名誉主席。
让马头琴走向世界
1985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受到日本亚洲文化研究所的邀请,齐·宝力高带领内蒙古音乐家协会一行18人来到日本演奏,初到日本的齐·宝力高被日本的现代化程度惊呆了。很多年以后,齐·宝力高说起来还是如在眼前:“穿梭不息的车流,琳琅满目的商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以及彬彬有礼的接待者都让我啧啧称奇。”这次演奏让日本国民切身感受到了马头琴的魅力并深深为之着迷。“日本的小学课本讲了许多关于马头琴的故事,从小的艺术教育使得日本国民对于马头琴文化并不陌生。这也是马头琴能在日本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和共鸣的重要原因吧。”齐·宝力高说。
1985年秋天,日本亚洲文化研究所再次邀请齐·宝力高到日本演出。这次的齐·宝力高带着5000日元只身来到东京,下了飞机吃了饭,身上只剩500日元。但是在45天后,演奏马头琴为他赢得了想也不敢想的收入。1988年,日本东京交响乐团开价50万元人民币请齐·宝力高合奏协奏曲20分钟,“当时我瞪大了眼睛,说‘不行不行,这钱太多了’”。东京交响乐团的团长黑松告诉他:“您整整拉了50年马头琴,算下来每年1万块钱的报酬并不高。您不用担心,世界一流的艺术家就是这个价格。”对于在中国刚刚接受完劳动改造的齐·宝力高来说,这无疑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鼓励。在音乐会上,他演奏了《献给母亲的歌》《万马奔腾》《草原音诗马头琴协奏曲》《命运》等一系列曲目。演出非常成功,很多日本观众被马头琴磅礴的气势和独特的魅力所震撼。演出结束,观众纷纷起立,掌声雷动,向这位伟大的中国蒙古族马头琴演奏大师致敬。从此以后,齐·宝力高在日本音乐界名声大振。也是自那时起,齐·宝力高在日本的音乐界真正登堂入室。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齐·宝力高在日本前前后后待了20余年。在日本,他为众多马头琴爱好者授课,培养了来自世界各国爱好马头琴艺术的学生。他这样解释自己推广马头琴的动力:“马头琴是蒙古族现存不多的比较完整的文化遗产,我热爱我的民族,弘扬民族文化,树立民族自尊,有民族自尊才能办大事。”
齐·宝力高用马头琴征服了日本大众,使马头琴艺术在日本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谈到这里,已经年过古稀的他显得并不满足,“日本有2500个大型音乐厅,现在为止我在其中的1500个演出过,有1000个还没演过”。
探索改革马头琴
无论是在接受专业的乐器学习之时,还是在成为世界马头琴大师、为马头琴艺术向世界推广作了卓越贡献之后,齐·宝力高从未停止思考如何让马头琴变得更加完善。他深知马头琴琴体和声音的弊端,所以在制作技术上一直在探索,如何能在马头琴制作技术上做一些改革,使其成为真正成熟的马头琴。
齐·宝力高告诉记者,对于当时生活在科尔沁大草原上的蒙古族小孩来说,马头琴只是一个有声音的玩具。“那时候更别提马头琴的制作了,完全没有工业化。我开始想到对马头琴的改革,是被逼上梁山”。16岁时,齐·宝力高被选送到中央音乐学院学习小提琴,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马头琴本身的制作和演奏都太落后了。“说实话,马头琴在那种情况下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是不能在音乐厅正式演出的。我就和老师提出要改革马头琴琴体,但那时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资金,便搁置了下来”。
在之后的工作中,由于传统马头琴材质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太大,潮湿、高温等都有可能使马头琴在演出过程中随时“掉链子”,终于在1972年,齐·宝力高把定音鼓皮蒙面的马头琴改为蟒皮蒙面的马头琴。蟒皮蒙面的马头琴扩大了音量,增强了音域,这种马头琴把原来较窄的音域增强为三个八度,再加上人工泛音就成为四个八度音域的马头琴,既保持了马头琴原有的音色浑厚抒情和音质清晰的特征,更丰富完善了马头琴的音质音色和演奏技巧。
1982年,齐·宝力高来到北京参加演出,在演奏《草原音诗马头琴协奏曲》时,因为舞台灯光太强,共鸣箱上的蟒皮被照得变了形,每5分钟就要定一次弦。有一位乐队成员说:“我们今天演奏的是马头琴协奏曲,不是定弦协奏曲,你5分钟定一次弦,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等你……”
于是,齐·宝力高连夜坐火车赶回内蒙古,直奔制琴的段师傅家,把买完车票后身上仅有的8块钱全给了他,让师傅把蟒皮共鸣箱换成梧桐木面的。3天后,他取了琴参加了内蒙古交响乐团的排练。一曲演毕,指挥找到齐·宝力高,说:“你这拉的是什么琴,音色就像18块钱的小提琴,你给我换回蟒皮的!”齐·宝力高无比沮丧,又来到段师傅家,请求段师傅帮他再精心加工一下马头琴,将共鸣箱的木头磨得薄一些。两人一起改制琴箱,调了一中午,终于把马头琴纯正的声音调了出来。齐·宝力高兴奋地赶回乐团拉给指挥听,指挥也被这声音征服。
除了马头琴琴体,在总结各地马头琴演奏技法的基础上,齐·宝力高于1986年革新了马头琴演奏技法。传统马头琴以独奏为主,不同蒙古族部落的人演奏马头琴的方法也都不一样。齐·宝力高统一了马头琴演奏法,从而极大地丰富了马头琴的表现力和感染力。“那时科尔沁的马头琴拉不了锡林郭勒的曲子,锡林郭勒的马头琴也拉不了科尔沁的曲子,每个地方的马头琴都不一样,演奏方法也不一样。那时马头琴拉不了别的民族的曲子,更谈不上拉外国曲子。现在改革了乐器和演奏法后,马头琴应用的范围增大了,只要有谱子,什么曲子都能拉了。”齐·宝力高说。
在完成改良乐器和统一演奏法之后,齐·宝力高还设计出了高音马头琴、中音马头琴、次中音马头琴、三根弦马头琴、大提马头琴、贝斯马头琴等,实现了马头琴从独奏到合奏、协奏的发展和跨越。除此之外,他还一直从事马头琴乐曲的创作工作。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马头琴曲子都出自齐·宝力高之手。谈到自己对于马头琴的改革,他说:“这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让马头琴拉起来容易,学起来容易,同时仍保留着传统的马头琴音色韵味。”
2011年10月,齐·宝力高国际马头琴学院在内蒙古人民政府的支持下正式成立,使马头琴走上了正规化的高等艺术教育之路。这是全国乃至全世界唯一一所马头琴专业高等院校,也代表着齐·宝力高对马头琴艺术追求的多年理想。
齐·宝力高告诉记者,学院始终坚持让学生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任教老师,“这样能够更好地激发学生的潜力,有利于学生更好地学习专业知识和演奏技巧。”齐·宝力高说,“我是为马头琴生,为马头琴死的,我要教孩子们学习马头琴,直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谈到这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学校,齐·宝力高很是兴奋,他说:“虽然我是中国音乐学院的兼职教授,但中国音乐学院没有这个专业,马头琴是选修课,而中央民族大学,一年只招收两个马头琴的学生。”
对于学习音乐,齐·宝力高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艺术家和琴匠有很大的区别。一个艺术家首先是哲学家、历史学家、人类学家、文学家,还要懂一点医学。如果前面都成熟了,你的艺术就会越走越远,而不是昙花一现。只会拉琴的是琴匠,并不能称作艺术家。真正的艺术家是把每一个音符都送到观众的第六根神经里面,用音乐来诉说心曲,让观众欣赏你的音乐。”齐·宝力高正是秉承着这样的信念,行进在传承马头琴的道路上。
本报记者 桂杰 实习生 李鸿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