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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5月25日 星期一
中青在线

是什么让这些二三本院校学生处于就业塔基却甘于平庸

逃离梦想 困于现实

本报记者 诸葛亚寒 实习生 张茜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05月25日   09 版)

    5月10日,江苏省南京市,一些大学生在浏览用人单位招聘信息。CFP供图

    □想要往上爬就会有被梦想“拖死”的风险,现实地找个“一般”工作并不是件难事,“所以何苦去争呢?”

    □他们与重点学校学生的就业率在数字上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就业方向不一样,多是比较苦的地方

    □原本来上课的学生就少,真正听课的学生更少,如果讲的深更没人听,学生也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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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臣终于松了口气。

    经过两年的奋斗,她最终如愿考取了研究生。这在她所就读的学校——河北省某三本院校绝对是个特例:以她班上40名同学为例,继续读研的只有两个,约六成学生“随便找个工作”,剩下的都是“家里给安排出路”。

    今年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的规模再创新高,达到749万人。相较于“985”“211”等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而言,就读于占高校总量八成以上的二三本院校中的“刘臣们”面临着更加严峻的形势。

    然而,这群处于就业塔基的毕业生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着急”,如贵州省某二本院校大四学生王静所说,大多数“刘臣们”明白,想要往上爬就会有被梦想“拖死”的风险,现实地找个“一般”工作并不是件难事,“所以何苦去争呢?”

    这种“淡定”不仅仅体现在就业这件事儿上。王静的大学导师张强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从入学开始,这所西部二本院校的学生似乎进入不了大学生的状态,除了极为少数的“上进生”,更多学生基本是碌碌无为地“混”完了大学时光。

    王静给导师张强的毕业留言这样写道:高考后带着不甘心来到学校想要拼命追赶,可没多久志气便消失了踪影。梦想就像个幌子,其实从未真正去追逐,极其厌恶自己随波逐流、趋于平庸,但好像又不自觉地困进了现实里面……上进心没了,自控力没了,不知是自己错了还是环境使然,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会为了“重点”再复读一年。

    “有时候,我甚至比他们更着急、更忧虑、更恐慌,很替他们遗憾。”张强说。

    学生们对就业为何不感兴趣

    李雷就读于河北省一所市属二本师范院校,是“专升本”的学生。今年大三的他没怎么听老师提起过学长们就业的事情,只记得老师常把一个“特别好的学生”挂在嘴边:目前在市里一所学校试用,月薪2000元。

    教育咨询机构麦可思提供的数据显示,2011年至2013年,非“211工程”院校与“211工程”院校毕业生月工资水平相差600到900元,2013年非“211工程”院校本科毕业生月平均工资是3447元。李雷发现,身边不少师兄师姐都拖了“平均工资”的后腿。

    谈到未来规划,李雷称自己并不喜欢现在所学的汉语言专业,他打算靠专科时学的计算机专业功底去北京找一份程序员的工作,“估计能找到一个月薪4000元左右的吧”。而班上另外仅有的3名男生“都立志当老师”,在他们看来,“找工作应该不难”,因为“好像老师的缺口还是挺大的”。

    与李雷同校的学前教育专业学生许夏并不这么认为。她和姐妹们最理想的工作是考上“稳定”的有编制的教师岗位。可这对于她们而言并不容易,她的大四学长中只有一人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书。此外,即便考上了在编教师岗位,“待遇也不高”。据许夏了解,一位刚刚在秦皇岛市考取公立幼儿园教师的朋友月薪仅1500元。

    河北某二本院校土木工程系的老师吴少艳表示,她非常理解二三本学生找工作的难处,“他们与重点学校学生的就业率在数字上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就业方向不一样,多是比较苦的地方。” 

    同在二本院校任教的李欣更担忧的是,在就业前景并不明朗、就业压力空前的情况下,她的学生完全不着急,对就业好像“都不太感兴趣”。在她看来,“学生们大多数没有自信,他们好像很有自知之明,又好像以此为理由和借口,没有斗志,不想去找工作,没有规划,不想投入社会。”

    作为学校里第一个本科和研究生都毕业于“985工程”院校的老师,李欣觉得,学生们这种状态与自己上学时,“太不一样了”。

    对此,张强认为,这种状态是学生自身主观性不强和所处环境共同造成的。他说,事实上,学生们想找个工作并不难,难的是找个“好”工作,二三本院校学生处于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层次。一线城市的好机会大多都被名校毕业生占据了,客观来说他们在能力上也稍占优势,而一些技术性的岗位又倾向于聘用职业学校的毕业生。所以,“二三本院校学生基本上都在二三线城市找工作,这些地方的就业气氛并不紧张,说直白一些,靠家长关系,大多数都能找到一个工作,学生自然不会着急。”

    “刚入学时,我拼命问自己,难道就甘心读完大学四年回到县城里找个月薪2000元的工作吗?我的答案是不甘心。可就像那句话所说,‘你的起点决定了你的见识和视野’,没几个月,像是被这个环境磨平了,我慢慢地接受了现实……”现在的王静觉得,回家找个月薪2000元的工作也不错,压力不大还可以住在家里,不像在北上广的同学,没毕业就开始愁工作、户口,有了工作开始愁房子、车子。

    “相比重点院校的学生,那种奋斗、拼命的劲儿只出现在少数学生身上,而且成功的很少。有个考了两次‘211’学校研究生都失败,最后回到二线城市一家银行当柜员的学生给我发短信说,‘梦想太坑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有时候我们也很矛盾,到底要不要鼓励学生往外闯闯?这事儿,有时是老师干着急。”张强说。

    “说白了,我就是想要一张本科的证”

    让张强感到担忧的,还不止学生对待就业的态度。

    “说白了,我就是想要一张本科的证。”上完本学期第一堂现代汉语语法课,坐在最后一排的李雷睡醒后这样说道。

    “像这种课,就得睡觉!”他补充说。

    这堂现代汉语语法课是李雷所在的汉语言专业本学期新开的一门课程。考虑到学生是专升本,老师特地准备了三种难度递减的教学方案:“原本为四年制普通本科学生准备的案例分析型”“语法基础补救加案例分析型”以及“纯语法普及型”。

    一开始,从第一排到最后一排的同学都积极参与讨论,对这门新课饶有兴趣。之后,老师和同学决定试用“难度适中”的第二种方案。没想到,实际开讲后,现代汉语语法的第一个性质“抽象性”就把学生们听得目瞪口呆。

    老师尴尬地一笑,赶紧翻到下一页幻灯片,继续讲。

    “真够抽象的。”李雷前排的男同学无奈地嘀咕后便开始玩手机。上到第二堂课时,依然认真听课的学生便寥寥无几了,老师只有时不时走到同学中间溜达一圈才能“镇住”玩手机和聊天的学生。

    这不是二三本院校课堂上的个别现象。

    “原本来上课的学生就少,真正听课的学生更少,如果讲的深更没人听,学生也听不懂。”最让张强尴尬的是课堂气氛,和重点大学完全不一样,二三本院校学生课堂上的师生互动非常少,提问题没人答是常事,“其实学生主动发问,会很好地调动老师的讲课情绪,可惜只能偶尔有那么一两次。”

    此外,张强提到,根据学校评价要求,“期末考试难度其实并不高”,可遗憾的是,很多考高分学生的成绩并不真实。他曾经分析过,凡是考查课本基础知识的题目,不少学生甚至能拿满分,可面对需要分析、理解的题,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我才知道,基础题靠的都是‘小抄’。”

    刘臣也坦言,她绝大多数同学的备考方式就是把老师划定的重点范围制作成“缩印版”。她的40个同学中,“大学四年坚持不‘抄’的不超过5个”。

    “师兄师姐曾告诉我说,很少有同学毕业后从事本专业工作,所以学的也没什么用。上四年就是为了拿个毕业证、学位证,再把英语四级证拿到,找工作就够了。”王静说。

    学校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大学模样

    就读于云南省某二本院校的大四学生孙敏准备考“985高校”的研究生,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自己不去更好的学校看看,根本就像没有读过大学一样。虽然,她的专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她说,虽然有几门课老师讲得很好,但感觉“没听够”;有价值的讲座全是去旁边“211”学校蹭的,自己学校的讲座都是学校要“点名”才去听;社团活动几乎是自娱自乐,自己办活动没观众就强行拉同学去看,甚至参赛的也是自己同学;几乎找不到能一起聊“学术”的同学,大三好不容易找了个伴儿一起去泡图书馆,可她带着iPad看韩剧、织围巾……

    在她看来,学校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大学模样。

    “考上三本我就对大学没什么期待了。”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李雷没想到的是,就连宿舍也是学校租用的校外公寓。

    每天上完课回宿舍,他先要经过校内的一片荒草地,继而是露天垃圾堆,然后穿过一扇一次只能过一个人的“门”,穿过校外的一条马路才到宿舍。学生宿舍院子里的自行车都整齐地倒在地上,居民楼模样的楼体表面挂着许多渗水留下的印记。李雷的宿舍在五层,每一层楼道口都能闻到一股“新鲜”的厕所味儿。

    更让李雷和孙敏意外的是,和高中比起来,已经上大学的他们竟然一点也“不自由”。

    孙敏解释说,由于学校处于新建大学城,每天晚上都有刷卡要求,周末外出需要向系里申报,管理特别严格……“就像被封锁在一个围城里一样,像一个小高中,虽然是为了安全起见,但还是有些束缚,大学不应该是环境自由、精神也自由吗?身边同学都不太认同这种管理模式。”

    “80%的学生都挺嫌弃这个学校的。”在李欣看来,学生感到的“不自由”很大程度上是高校“重管理、轻教育”的理念造成的。

    她举例说,她所任教学校的毕业典礼只挑选部分学生参加,在正式活动之前要彩排三次,“学生代表上台拨穗,谁站在什么位置、面对的是谁都要排练得很清楚”。

    “其实场地是能够装下所有学生的,但学校一定要把学生都掌控好,因此很大一部分学生无法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 ,李欣说,“学生们想穿着学士服拍张照片留念,老师就喊:你们都别拍了!学生们连欢呼都没有欢呼,典礼结束就把学士服还了。” 

    在她所任教的学校里,“不出事”似乎是学校的终极追求。

    张强也提到,不少老师监考时都能发现夹带“小抄”的学生,可几乎都是简单提醒一下,也不会抓出来,“怕出事”。

    李欣无奈地说:“以前也确实出过一些事情,学校都怕了。没有跳楼的,没有出事的,就可以了。”

    刚当上老师不久的李欣,原本准备“大干一场”的锐气正在被沉闷的校园氛围、提不起精神来的学生一点点消磨掉,“大部分人过一天是一天。他们对找工作的态度是到时候再看着办,目前很少有学生愿意积极主动地做一些规划。”

    “这种现实让他们对大学该做什么并没有清楚的定位,我更希望他们该愁的还得愁,该紧张的还是得紧张,不然空有文凭,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最年轻气盛的时候还是该奋斗!学生自己要调整,学校教育也要反思。”张强很同意那句话,“逃离梦想或者没有梦想的学生别总困在现实的环境里,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应受访者要求,王静、张强、李雷、许夏、李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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