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学生：不完美也期待盛放

    这个时节的五印，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红花，但这绚烂的红花对于我的学生而言却不那么美丽。

    红花刚开，就有学生在周记里说周末回家和家人摘红花，精疲力竭，红花的刺一不小心就会扎到手。红花是一种中药，是五印这个地方为数不多的经济作物，如果收割不及时，会影响下一批作物的播种。所以，一个多月来，在这红花开放的地方，我的学生忍着刺扎的伤痛，在毒辣的太阳下面，和家人一起收割。

    我叫李书豪，是美丽中国2014～2016项目老师，现在任教于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巍山彝族回族自治县五印乡五印中学，教授八年级116班和119班的英语。时不时会有朋友问我：你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需要些什么？

    那么，在这片红花开放的土地上，是不是所有学生都会在周末特别乖巧地和家人一起去摘红花呢？是不是所有学生都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渴求知识呢？是不是所有学生都安静而美好地听我说的每一句话呢？十分抱歉，世界并没有那么的美好。这里有周末满山跑而不顾家的学生，当然也有不爱学习的学生。

    教师生涯差不多要过去一年了，这一年我最大的成长就是学会接受不完美，尤其是学生的不完美。这些孩子不过十四五岁，他们的成长环境与我们大不相同，我没有资格让他们做到我心中的完美。

    现行教材脱离农村孩子的实际生活

    教了一个学期英语，我就把成绩放在一边了，因为我发现要想达到课标设定的语言目标，对于我绝大部分的学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现在使用的英语教材对农村孩子来说难度非常大。

    这套教材的内容与小学英语有所衔接，对于小学学过英语的学生来说当然很简单。但是我所教的学生都是到了初中才开始接触ABCD，对他们来说这套教材知识点过多而且节奏过快，接受起来比较困难。而且我绝大部分学生是彝族，有的学生连汉语拼音都还没有学好，更不用说缺少语言环境的英语了。英语一直都是这里学生的软肋。英语组的老师也一直很辛苦地钻研教学方法，但是成绩却一直是所有科目里最差的。

    除了语言本身以外，教材对于我的学生还有更难的东西，那就是话题讨论。因为环境闭塞，家庭贫困，课本里的有些内容即使有的学生的语言水平达标了也没有办法讨论。比如说这学期的第二单元“I’ll help to clean up the city parks”，这个单元主要讲志愿服务（volunteer）。我的学生从小在深山里帮助家里做农活，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公园，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志愿服务。在讲这个单元的时候我只能借助一些中文文章和图片来帮助他们理解什么叫做志愿服务。

    再比如说这学期的第四单元“Why don’t you talk to your parents?”这个单元主要讲青少年的烦恼、和父母的沟通和是否应该上课外辅导班。在讲这个单元的时候我特别难受，我的学生中有许多是留守儿童，我觉得在他们面前张口说parents（父母）这个词都是在伤害他们的情感，更不用说像单元标题那样去问：“你为什么不和父母谈谈呢？”在讲这个单元的时候有学生告诉我他们没有课本里所提到的烦恼，他们最大的烦恼就是想念爸爸妈妈。至于课外辅导班，我的学生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更加无从讨论。

    每个孩子身上都有闪烁的火苗

    每个学生心里都有一把火。有的学生因为家庭教育较好和自己很努力等原因，这把火已经熊熊燃烧；但更多的学生却只有一点小火苗。我和学生说，我到这里就是来煽风点火的，将你们心中的星星之火放大到足以燎原。当我将注意力从单纯的英语教学分散开以后，发现了学生许多的闪光点。

    有一个学生在我刚来的时候让我十分头疼，那一股子调皮劲儿好像都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有一次我在讲台上讲着课他居然拿手电筒来照我。但这个学生有一个优点，从来不撒谎。任何事只要是他做的，我一问他肯定会承认。所以，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后来他突然转性了，不像以前那么顽皮了，也学会了尊重。上学期最让我感动的事之一就是他做错事被我抓到以后，跟我说了一声“对不起”。那一瞬间我觉得世界都亮了，从那以后我更加相信这个学生。不仅仅是相信他的一言一行，更相信他能够拥有一个好的未来。

    有一个学生从我到这里来直到现在，在课堂上从来不翻开课本，上课的时候总是自言自语。上学期最常听到他说的就是“我要回家放牛”，“我家里的牛要饿死了”……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他打扰课堂秩序，于是变身福尔摩斯开始调查他，然后惊喜地发现，这个学生在家里十分勤快，放牛，挖地，砍柴……这些体力活他都勤勤恳恳地干完。上学期我去他家家访时没有吃饭，第二天上课时他还是不翻开课本，不过笑着告诉我：“老师，我鸡都杀好了，你怎么走了呢？”我相信这个孩子心底的善良，也相信他将来能够给家里带来好的变化。

    还有许多学生，从成绩来看实在不能说让人满意，但是请相信我，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那闪烁的火苗。在一定的助力下，这火苗最终会燃烧成熊熊烈火的。这些学生或许体育好；或许绘画好；或许书法好；或许唱歌好……我常常和学生说：“快让我发现你们与众不同的闪光的地方！”他们这样的闪光点却不是培训出来的，完全是天赋。所以，我希望在未来，有更多的人可以帮助我们来放大这些闪光点。

    我关注学生成绩之外的闪光点是不是代表我们的成绩一塌糊涂呢？是不是代表我完全不顾英语教学了呢？请相信一个完美主义者的自我纠结，但凡是能够提高成绩的同学，我是一个都不放过。许多成绩好的学生都在我所任教的班级里，包括年级第一也在我的班上。当和他们一起面对升学压力的时候，我也是一刻都不敢松懈。从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来看，我一个班的成绩十分好，超过巍山县平均分6分多。另一个班虽然成绩没有这么好，但是这个班也很让我骄傲。因为这个班级里许多顽皮的同学正在慢慢地变得乖巧，懂得尊重自己与他人，懂得去为自己的人生创造价值。

    常常会有学生问：“老师，我们这里条件这么艰苦，你为什么还要来呢？”每次我都会用世界上最美的两个字回答他们——希望。我这122名学生就是122个准备盛开的希望，世界上没有比希望更令人向往的东西了。但是这些希望就如红花一样，美纵然美，但是却扎手。如果不扎手的话，这红花大概也不会盛放吧。当我被扎的时候，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关注我的学生，鼓励他们在这红花开放的地方快乐地长大，勇敢地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