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本书逛园林

    相信每个大学都有一个旅游社团，我上的那所大学也不例外。旅游社团组织旅游是应有之意，但是问题来了，学生怎么说也应该是没什么钱的一群人，而旅游又不是个便宜事。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两种，一种自助游，自己订路线、酒店，尽量节省成本，现在大学的旅游社团都会这么做。另一种，报廉价旅行团，北京出发200元游香港那种。10多年前，我母校的旅游社团就组织了一次参加廉价旅行团的苏杭游。作为一个鸡贼又抠门儿的人，我参团了……于是，在“五一”，我们坐上绿皮车，从闽南向杭州进发，这个行程是36小时！要知道，当时从厦门到北京，坐普快列车也才33小时。

    经过36小时闷热、烦躁的硬座之旅，拖着肿胀的脚，终于来到杭州。还好旅行社知道学生没什么钱，没安排太多购物，只是行程太匆匆。杭州、苏州、上海，一路走马观花。同时，吃得太素，至少对一个饭量不小的大学生是这样。每餐十个菜的桌餐，米饭算一个菜，炒油菜、炒空心菜、炒白菜，还有白菜汤。走到周庄实在受不了，买了一个大大的万三蹄骨旁。晚上回宾馆，3个同学用手撕把着几分钟干掉。扔了骨头，3个人舔着手指，一致认为应该买俩。还好年轻是一宝，虽然是这么个团，虽然还要36小时硬座原路返回，也还能保持快乐心情。

    同团建筑系的一对情侣就没这么好心态了。在苏州游览拙政园和狮子林，两个园子总共一个半小时。两个人强烈不满，跟我们抱怨说书白买了，本来要按照书里介绍，仔细考察的。他们说的书叫做《说园》。

    《说园》是同济大学建筑系陈从周教授，解析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作品，通过5篇文章，以苏州园林为主，结合全国其他主要园林，用短短几万字，概括了中国园林的艺术特点和造园手法，是了解中国园林最好的入门读物。叶圣陶先生评价《说园》，“熔哲、文、美术于一炉，以论造园，臻此高境，钦悦无量。”

    园林是中国古典艺术的重要门类。修建园林，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周代已有园囿，供天子游玩打猎，《诗经》中有描写周王在园囿行猎的篇章。秦皇阿房宫、大汉上林苑这样大型皇家园林，更被诗词文章反复描写。到宋代李格非作《洛阳名园记》，专记洛阳私家园林。惜乎，这些园林都已毁于兵火，只能在文字图书中追慕它们的盛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主要是明清两代修建的园林。

    明代中后期，我国商业已然十分发达，市民生活极为丰富，人们对物质享受的追逐也过于以往。这也是文人自我意识觉醒的时代。明中晚期的文人士大夫愿意定居在城市，他们比前代文人更关注各种什物带来的乐趣，享受着最精致的生活方式。这个时期，文震亨写《长物志》、周嘉胄作《装潢志》、李渔撰《闲情偶至》、陈眉公笔下有《小窗幽记》，这些书从各个角度展现了文人对生活情趣的建构。

    在追逐生活情趣中，最大手笔的便是造园。特别是在富庶又气候怡人的苏浙地区，有钱、有闲的文人，通过造园，远离险恶的政治斗争，展现审美品位，实现人生理想，营造属于自己的天地。这时也出现了专门造园的艺术家，如《园冶》的作者计成。由于文人的参与，园林中不论建筑、植物、水、石，都成为士人精神和审美的外化。对中国古典园林的研究，则必须通诗书画，必须了解士人审美情趣。只有把园林和其他文人艺术结合起来，看到造园和写文章、绘画、作书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达，这样才能真正明了园林精神。

    陈从周，从周本是他的字，他的名字叫陈郁文。“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夫子这样说。陈从周和他的名字一样，有郁郁的文采，和文人气质或者说士人气质。陈从周毕业于上海之江大学中文系，有良好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陈从周的绘画、书法不让专业画家，他曾被张大千赏识，收为弟子。以人文科学背景，而能任建筑系教授，陈从周也不是仅能从事理论研究。上世纪50年代，他曾问艺于古建筑专家刘敦桢，正式开始古建研究。上世纪70年代末，他为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建造中式园林“明轩”，此外他还主持了上海豫园的复原设计。总之，陈从周从审美到实践都是研究中国园林的上上人选。

    到这儿，我只是介绍了我国园林的传统和陈从周这个人。《说园》写了什么，我不想详细介绍。《说园》言简意赅，如再概括也只提出些关键词，如园林有静观、动观之分；园林有“寻景”又有“引景”；小院宜多落叶，大园树宜适当补常绿，等等。某一点提出来，结合实例也不是我这一篇小文能说清楚的。所以还请读者诸君，不要犯懒，自己阅读原书为上。

    许多年后，我又到苏州，走遍了苏州城内开放的几乎全部园林。这在我阅读《说园》之后多年。几乎每座园子，都充满了游客，高声笑叫，相机咔嚓，剪刀手、嘟嘟嘴。导游胡说着关于财富、爱情、长寿的故事，推销着各色旅游纪念品。而只要看看园子里的景点介绍，便知他是妄言。

    此时，我总想到《说园》中一段话。“如今风景区以园林倾向商店化，似乎游人游览就是采购物品。宜乎古刹成庙会，名园皆市肆，则‘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园林局将成为商业局，此名之曰：‘不务正业’。”在陈从周看来，是景区的逐利，让我们失去了园林的真意。而是否恰恰是我们主动选择用一种逛庙会的心态去游览呢？我又想到我那建筑系的校友，他愿意带一本《说园》去了解、感知园林的真美。而现在的游人，少了一份他那样探究的心境，也少了美的指引，更少了一本《说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