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买上一束妈妈最喜欢的百合花，再配上五颜六色的雏菊，今天下午4时，上海来的张俊民站在长江监利段江堤上临时搭建的一个祭奠台上。3.5公里之外，就是“东方之星”翻沉的地点，经过几十个小时的扶正、起吊，倾覆水下多日的游轮此时已经重出水面。

    江边这个几十平方米的祭奠台上，摆满了“东方之星”遇难者家属祭奠亲人的鲜花。截至今天下午，已确认有396人遇难。

    已经在长江尾端住了30年的张俊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祭奠妈妈郑振文来到上游的监利县。

    6月1日早上8时的几条微信互动是他和妈妈最后的交流。微信里，妈妈跟他说，时间挺紧，行程有些吃力。之后，妈妈就不再更新微信了。“她肯定是怕浪费流量费”，张俊民说，他多希望妈妈能在微信中多留下些记忆，但是妈妈出门前说了，有相机就够了，沿途的风景等她回来再看。

    为了这次15日的长江之旅，59岁的郑振文提前一个多月就买了一只特大号的箱子，平时穿着时髦的她一定要在每一天的旅途中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和她同行的还有22位老同学、老邻居。张俊民说，妈妈期待这次出游很长时间了，箱子买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自己的床头。

    由于承运的是上海一家旅行社的夕阳红团队，所以“东方之星”这次航行任务搭载的旅客大多是正在家里颐养天年的老年人。游客中，有的是像郑振文这样老同学、老邻居策划很久的快乐之旅，也有一家兄弟姐妹难得凑齐的团聚之旅。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次诀别之旅。

    张俊民6月5日从上海来到监利，5个多小时的车程中，他一直纠结，要不要去“东方之星”翻沉的现场看看。想去，想到那里跟妈妈说，自己来接她回家了；不敢去，担心触景生情，控制不住积压在内心的伤感。

    多年来，一家老小的生活都靠妈妈料理，特别是6岁的女儿自出生后就一直让奶奶照看着。

    原本15天的行程之后回到上海，正好是郑振文60岁的生日，一家人计划着等她回来后，给她好好过一个生日。“中国人嘛，很讲究60岁这个生日。”张俊民说。

    6月2日，一早得知母亲乘坐的船出事后，张俊民就四处奔走，想要找到母亲的下落和确切的消息，一直奔走到第二天凌晨才回家。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家里四处都是母亲留下的痕迹。锅里似乎还留有她烧的小菜的味道。已经养了20年的两只乌龟静静地躺在角落里，阳台上还晾着她色彩艳丽的衣服。

    他爬起来，在家里东翻翻，西翻翻，想找找那些母亲最喜欢的物件。“妈妈的收藏工作做得真好，她钟爱的那些首饰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张俊民说，妈妈为家人付出了太多，但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对妈妈的了解太少了。

    在家里翻箱倒柜之后，张俊民找到一张妈妈几年前外出旅游时的照片。照片上，妈妈烫着时髦的卷发，还微微地染了一点颜色，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张俊民说，妈妈喜欢鲜艳的颜色，几乎所有衣服都很亮丽，而且她身体特别好，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短袖，即便在冬天，也是一件短袖外面就罩一件羽绒服。

    和很多这个年纪的老妇人一样，郑振文也是广场舞的忠实爱好者。“妈妈喜欢广场舞，但不会大张旗鼓地扰民，只是和十来个朋友一起在小区的角落里跳一跳”。张俊民说，如果在江边有机会祭奠母亲的话，他希望用他带来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衣服是妈妈最喜欢的颜色。

    在江边家属们祭奠的花束中，有的人放上了父母的合影。一位家属说，父母这个年纪都很含蓄，两人的合影不多，也不知道他们在这次旅行中有没有留下合影。

    站在江边的那一刻，张俊民憋了几天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他嘴里不断地念着：“妈妈回家。”一整天，来江边悼念的家属没有断过，和张俊民一样，很多人都朝着江水呼喊着“回家”。

    一对夫妇捧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来到江边。在点上生日蜡烛之后，夫妻俩把蛋糕高高举过头顶，扔到了江水里。    

    几位来自江苏的家属，在离开江边前，纷纷从地上拔了一丛草，又加了一把土带走。

    一位年轻人，离开前，特意把放在地上的酥糖拾起，奋力扔向江中。

    张俊民从和母亲同行的阿姨的朋友圈里找了一张妈妈最后的影像。那是6月1日的一张合影——妈妈和两位同行的阿姨，3位老人的脸颊写满了笑容。

    本报湖北监利6月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