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泉聊天,说起了Y。
Y是泉的初恋。在我们遥远的高中时代,Y的形象永远是一只手推着电动车,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如果是现在,他可能会被善意地称为高富帅,也可能会被符号化为“某二代”——只是十几年前社会话语的发育还很有限。
泉那时也不像现在这么美,不会梳长发,不会穿裙子,没意识到自己长着一双林志玲式的美腿,对人对己一无所知。她每天穿着件男式格子衬衫,傻了吧唧地跟着Y。Y这种男生,帅,又能玩乐队又会写诗,难怪女孩子们那么宠着他。只不过到了这个年龄,拥有这类优点的男人不会在我们心中激起任何涟漪的时候,才意识到青春大势已去。
Y当时经常批评泉,吃饭有声音,步子太大,老是哈哈大笑,衣服土气,名字像个男生……总之非常不给他长面子。泉则穿着她妈妈用缝纫机做的格子衬衫,连连点头称是。她还是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驾驭异性,其实也不知道男人是什么。
泉高一时就开始喜欢高她一年级的Y。Y也没说不喜欢她,只是有点敷衍,反正喜欢他的女孩子多了去了。但可以想象,那仍然是一段美好的时光:打篮球的翩翩少年、默默在一旁等待的短发少女、一点一点漫过教室的夕阳、手写在笔记本边沿的诗句——那些隐藏在生活细小褶皱中的欢喜,至今想来,仍然让人心头一热。
后来Y考上了一所普通高校,再后来,又留在了当地机关工作。世界不大,但仍然足够歧路亡羊,Y与泉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了对方的生活中。
时间对人是有雕塑力的,这使生活变得有戏剧性。我不知道泉后来如何获得了女性主义者所说的“自我意识”,大概事情的开头是,泉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穿着黑色紧身衣跳了一次舞,全场惊艳,她就这样忽然开窍了。
结果这姑娘出落成校花级的人物。学校当时有好几个民间版本的校花,都在校电视台任职。我比来比去,还是觉得我这个朋友略胜一筹。
之后的十年,在求学和职场的各种淘漉中,她慢慢铺展出了自己的气场和气势。本科毕业后,她自己折腾了一家公司,不大,20人,但毕竟也是老总,办公室政治,颇有一番血雨腥风。做了3年后她忽然想继续深造,报了个著名院系,就考上了,而且是几百人中仅有的几个“面优”。再之后,经历了两家企业,遭遇了三次猎头,再次有了自己的公司。
这期间,男朋友前仆后继,最长的有两年,最短的不足月。这些人我都见过,有比Y有钱的,有比Y帅的,有比Y有男子气的。但之于我,他们的面孔都如快速翻动的书页,不再清晰。
然而就在近期,消失已久的Y再次出现。我觉得他来的很是时候,泉的上一段感情伤口未愈,而且正处于30+女性不能免俗的结婚焦虑中。时隔十年,泉又动了回到他身边的心思。而我也怂恿了我的朋友——我是一个狭隘的完美主义者,很想补全那段青葱回忆。
于是泉去了Y的城市,并准备和他谈谈自己的规划。她发现Y住在父亲的房子里,开着父亲的车。
她发现Y仍然赖床,要靠母亲每天叫。然后迟到,抱怨任何份内工作。
她发现Y打着官腔,睥睨一切。
Y说,创什么业啊,企业都是要巴结着政府机关的呀,什么事都是政府机关说批就批,说不批就不批的呀。
Y说,你一个女的这么要强干什么呀。女孩子就应该去一个清闲单位,多顾顾家的呀。你说个单位,我让我爸找人就好了呀。
泉终于回到了北京。
她向我谈起这些,仅是叙述,没有评论。我们都过了随意对别人的价值观品头论足的年纪,但明显掩饰不住这种遗憾:那个在斑驳树影下和我们一起穿过校园的男孩子,那个幽默浪漫的少年,就这样在时光中隐去了。
我们只爱少年的王子,不爱30岁的王子。超龄的王子已经不适合我们,但我们都要经过热爱,然后祛魅,不只是爱情。
像是为这段下午茶时间结尾,泉忽然说了一句,“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挺拔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