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爸爸的腿脚有毛病，现在又下岗了。

    秀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下雨的清晨，妈妈留下一张纸条，带着弟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那时她只有12岁，还没有读初中。

    后来，爸爸就蹬着一辆改装的三轮车，开始走街串巷地到处捡废品。秀云很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家的时候，每当她想要帮助爸爸收拾废品时，爸爸总是拦住她，告诉她这不是女孩子做的事。

    父女俩就这样相依为命，艰难度日，但总有欢笑声从那破旧的院子里传出来。每天晚上秀云放学回家，爸爸都会用那双沾满污渍的大手端上热腾腾的饭菜，父女俩总是吃的特别香。

    秀云知道爸爸很喜欢喝酒，可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平时再也不买酒了，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几两散装的白酒。爸爸虽然喜欢喝酒，但酒量却不大，几杯酒下肚，就有些醉意了，脸涨得红红的，说话也多了。秀云很喜欢爸爸喝醉的样子。

    她家小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品，连屋里也放着一些“值钱的”废品。爸爸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即便是这些捡来的破烂儿，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窗下，整齐地码放着他捡来的酒瓶。秀云看到过好几次，爸爸在码酒瓶的时候，对一种酒瓶情有独钟，趁她不注意，就会偷偷打开瓶盖，贪婪地闻着酒的味道，然后对着瓶口，将酒瓶高高举起，把仅剩的几滴酒滴进嘴里，闭上眼睛，使劲地品咂着，陶醉着。要是发现秀云看到了，就像做错事似的赶紧盖上盖子，嘴里嘟囔着：“有钱人真是浪费，这么好的酒，没喝干净就扔了。”秀云听着，留意了那种酒瓶。也就是从那时起，秀云记住了酒瓶上的几个字：古井贡酒。

    那年除夕，要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又兴冲冲的拿回半瓶打来的散白酒。几杯酒过后，爸爸脸又开始变红，接着就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了起来，一会儿说秀云你长得真快，过两年就要上大学了。一会儿又说要不是爸爸没本事，你妈妈也不会带你弟弟走了。他说了很多很多，最后就在桌边睡着了。秀云扶爸爸躺下，给他盖好被子。爸爸还在喃喃地说：“秀云，等你长大考上大学，有了钱，爸爸天天喝酒，咱不喝散的，每天都喝古井贡酒……”

    爸爸说的很轻，很含糊，可这句话却清晰地印在了秀云的心里，她替爸爸掖好被角，轻轻地说：“爸，你放心，秀云以后一定会让您天天喝古井贡酒的。”

    午夜，爸爸被震天响的爆竹声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秀云说：“你怎么不早叫醒我，去晚了就被别人捡完了。”秀云说：“爸，您刚喝完酒，今天就别出去了。”爸爸却说：“傻孩子，今天不出去可不行，今天是过年，一天抵平时半个月啊。”说完，爸爸急匆匆的走了。

    那一夜，秀云彻夜未眠，不是因为鞭炮声，而是爸爸的话久久地回响在她耳边。天快亮时，爸爸吃力地推回满满一车放完的花炮，笑盈盈的回来了。身上落满了大片的雪花。

    寒来暑往，门前山坡上杜鹃花花落花开。秀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出落成为一个大学毕业生。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那天，秀云终于拿到了她人生第一份工资。当和她一起来的同事们都在讨论第一份工资是该换手机还是买MP3时，秀云根本不去关心，因为她早已经想好买什么，确切地说，6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她就已经想好她第一个月的工资要买什么。

    秀云给爸爸买了件新衣服，又买了一些菜，当然最重要的是买了一箱古井贡酒。“以爸爸的酒量，应该能喝到下月发工资了”，她想着，眼前闪过的是爸爸拿着古井贡酒的酒瓶子闻来闻去的样子。

    赶到家时，爸爸正在门口摆弄酒瓶子。见到秀云回来，爸爸长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当秀云搬出那箱古井贡酒时，爸爸嘴里还在说着：“买这个干啥，那么贵，爸喝点散酒就行了。”嘴里说着，手却不由自主的伸了过去。秀云笑了，爸爸也笑了。

    那一晚，爸爸又醉了，满足地靠在枕边睡着了，脸上泛着红光。一箱古井贡酒，了却了父女几年的心愿。看着爸爸那张被岁月刻满印记的脸舒展开来，秀云脸上露出了笑容，眼里却流出滚烫的泪滴……（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