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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娜·琼斯有一双雪白修长的腿，她一只脚立在地面上，另一只猛地向后扬起，弯曲，和后举的手搭成一个并不规矩的圆。搭档比尔·梅“嗖”地一下从这个圈中越过，一头扎进水里，结果“引发了一场大爆炸。”
这是7月26日俄罗斯喀山游泳世锦赛花样游泳混合双人比赛的开场，美国人比尔·梅正是穿着一条荧光红的游泳裤、扭着胯，成为历史上首个摘得花样游泳世界冠军的男运动员。这让俄罗斯队心情复杂，因为这枚金牌的意义并不拘囿于“胜利”，而是叩响一个时代的门栓，俄罗斯花样游泳队教练博科洛夫斯卡娅称其为“大爆炸”，“大家都对俄罗斯花样游泳的水平望而却步，美国裁判朱迪就对我说过，俄罗斯队真是太恐怖了。”博科洛夫斯卡娅眼神犀利、有着俄罗斯妇女人到中年后魁梧的身材，“我想她（朱迪）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可“炸弹”最终被一个36岁的美国人引爆。
相差0.2122分，作为俄罗斯男子花样游泳的“独苗”，亚历山大·马尔契夫就这样和搭档站在了亚军的位置。一身绿色军装式样的紧身衣，前苏联经典谍战片《春天的17个瞬间》中的主题曲，五官精致的马尔契夫被包装成战时的帅气军官。但年轻的军官最终不敌“美国甜心大叔”，尽管尽量昂着头，做到面无表情，但年仅20岁的马尔契夫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失落。而此时的比尔，正看着记分牌发呆，直到琼斯在身边不断提醒他，“嘿，亲爱的，你的梦想实现了。”他才张大嘴巴说：“这个梦做得真是太久了。”泪水流进嘴里，苦涩不及过往。
我等到头发也“谢”了
接踵而来的，是三步一停的采访、“史上最长发布会”、占据各大新闻版面的头条——比尔在退役10年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像他昨天新项目预赛游泳裤上那团燃烧的火焰，他意识到“蹿红”也会带来“尴尬”。
“这个问题可以请克里斯蒂娜谈谈感受”“其实，他们的想法会比我更多”……搭档和对手不断被冷落，处在聚光灯下的比尔生怕怠慢了身边的人，尤其是从1998年便和他一起在美国国家锦标赛上夺冠的克里斯蒂娜·陆（音译）。这个阔别赛场超过10年的中日混血姑娘，刚刚成为妈妈，但得知比尔想参加这届世锦赛后，便与参加过北京奥运会花样游泳比赛的克里斯蒂娜·琼斯一起帮比尔圆梦，“他从10岁便开始练习花样游泳，为的就是今天”。为保证训练，琼斯和比尔每天要做4份兼职演出，还要从中抽出时间进行训练，但比尔却乐此不疲，“当知道我能参加世锦赛后，年龄、困难我什么都不考虑，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比赛”。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早就应该属于他的荣誉。被称为“美国花游教父”的比尔曾16次获得全美冠军，既便与女性选手同场竞技，他也取得过4枚金牌，虽然“他拥有一切顶尖花样游泳运动员应该具备的素质”，但接连在悉尼和雅典两届奥运会被世界泳联以“你是男子运动员”拒绝的现实，让众人纷纷感叹“他在出生时选错了性别。”心灰意冷、迫于生计，比尔选择了退役，进入著名的太阳马戏团进行水上表演，拿着100美元一场秀的酬金。直到得知喀山世锦赛花样游泳将对男选手敞开大门，头发已经稀疏的比尔才发自内心地把眼角笑出皱纹。
最初接触花样游泳时，“感觉难得超乎想象。”学过体操的比尔并不担心技术动作，但学不会怎样做到“优雅”。如今，辗转秀场的日子已经让技术动作和艺术表现力都不再是难事，对比尔来说，岸上的事情更困难。为了支持三人参加世锦赛，身边的家人和朋友主动参与音乐制作、水下及水上的拍摄工作，以及设计比赛服装。但庞大的团队如何协调，却成为比尔口中“最大的挑战”，因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梦想，竟有那么多人施以援手，至少，这种感受是10岁的比尔和屡次被拒之大赛门外的比尔从未有过的。
我们曾是孤独的少年
1989年，10岁的比尔常常蹲在学校游泳馆门口发呆，刚刚上完游泳课的他，正在等学习花样游泳的姐姐下课结伴回家。时光难以打发，他向妈妈发出抱怨，结果妈妈的一句话改变了比尔此后的人生，“比尔，你为什么不去学习花样游泳呢？”
作出决定后，比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也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当时很多家长和同学拿我开玩笑，因为这是女生才玩儿的项目，男生都去打篮球、踢足球了，而我却泡在游泳池里绷脚尖。”直到1996年，他才顺利加入全美水平最高的花样游泳队，内心怀揣着获得奥运会金牌的希望，那一年，马尔契夫刚1岁。
6年后，像大部分俄罗斯男孩一样，马尔契夫轮廓分明，有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他并不魁梧的身材反而被花样游泳队的教练选中，成为圣彼得堡花样游泳队里为数不多的男运动员，“本来我只是为了锻炼身体，但我却对水下的世界产生了极大兴趣。”马尔契夫专注于整个人沉在水里，隔绝一切声音的感觉，当同期的其他男孩纷纷离开后，他依然选择留了下来。
“当时的俄罗斯的花样游泳还没有现在这样强大，而且男运动员还不允许正式参加比赛，这让很多对项目感兴趣的男孩看不到希望，但我却一直坚信未来会有适合我们的平台。”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独家专访时，马尔契夫坦言，“俄罗斯参加花样游泳的男运动员只有我一个，我是最后留下来的人。”马尔契夫渐渐习惯独来独往，直到要参加混合双人比赛后，才开始学习如何与别人配合搭档，同步表演也成了这个孤独少年最难逾越的挑战。
但每周5天训练贯穿春秋，告别节日与休假，“有时训练会超过10小时，没有时间干别的事。”俄罗斯花样游泳队的高强度训练让马尔契夫迅速成长，热衷芭蕾舞和电影的他，开始把自己想象成芭蕾舞演员，带着精心描绘了40分钟的烟熏妆，在水中旋转。作为本届游泳世锦赛东道主选手，马尔契夫抱有夺金的野心，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却铿锵有力，“我很尊敬比尔，如果没有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混合项目，但裁判打分应该更注重现实表现，希望不会受选手经历的影响。”
一个全新的水世界
在花样游泳届，比尔确实具有相当的影响力。获得混合双人项目铜牌的意大利男子选手乔治·米尼西尼，便视比尔为偶像。但热衷于马术和足球的米尼西尼，最初接触花样游泳却是无奈之举，米尼西尼出生在一个花样游泳世家，“爸爸是裁判、妈妈是教练，哥哥姐姐都在练习游泳。”米尼西尼自然也逃不开在水里长大的命运，当父母建议他学习花样游泳时，米尼西尼撇了撇嘴说：“那好吧，我也游吧。”
但现实并没有那么容易，“我的优点是有力量，但缺点是无法下沉。”每次潜下水底对米尼西尼来说，都是个“大工程”，“我必须不断地推啊推，用力去划水，但还是很难下潜。”尝试多次后，他喜欢上了在水里接近窒息的感觉，“出水后呼吸到空气，会觉得特别珍惜，好的坏的，所有事情都忘了，进入水下像是进入全新的世界。”
但与俄罗斯不同的是，意大利很早便有一些年轻的男孩学习花样游泳，只是和美国一样，这个群体的数量并不大。2009年4月，意大利米兰召开首届男子花游世界杯，米尼西尼就曾经代表发言，希望“说服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先生，让男子花游正式成为奥运会的比赛项目。”而本届世锦赛对男子花样游泳的开放态度，已经让意大利的不少青少年“开始有了练习的动力。”这与比尔的观察十分一致，“花样游泳不仅是关于化妆和漂亮服饰的运动，而是真正具有体育精神的竞技项目，相信这届世锦赛后，它会比很多男子项目发展得更快。”在比尔看来，本届世锦赛中，每一位男子选手和搭档都表现出了自己国家的特色，“每个运动员都非常酷，男人的运动也应该有美感，这是一个应该加入奥运会的项目。”即便已经36岁，比尔却表示，如果2020东京奥运会能接受男子花游，“我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但这个全新的世界才刚刚打开了一个缝隙，日本著名花样游泳教练井村雅代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表示，“一开始，我认为混合演出只是一场秀，但看了以后，我认为它非常具有技巧性，确实是一项竞技运动，而且男女间可以配合出很多故事，反而扩大了花样游泳的视野。”只是现在练习花样游泳的男运动员实在太少，井村雅代以自己的俱乐部为例，“我的俱乐部大约有40人，但只有两个男选手。”而日本队唯一的男选手安部笃史已经32岁，这个因为被一部讲述男生练习花样游泳的电影《水男孩》打动，转而练习花样游泳的前游泳选手，算得上是日本男子花游的代表，但在本届世锦赛中却未能取得佳绩，“他的练习非常刻苦，但日本队的水平还远远不够。这次游泳世锦赛后，相信很多国家和地区都会逐步开展这个项目，毕竟男性加入后，会让花样游泳更流行。”说到尚未有男选手参赛的中国，井村雅代表示，“只要中国人愿意尝试，在中国的体育体制下培养出男子花游的人才非常简单。”毕竟，在花样游泳项目中，男子和女子的区别除了“刮掉腿毛这些小事，其他都一样”。
本报喀山7月29日电
特派记者 梁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