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反而“囚禁、孤立和异化”了他们
“接下来,让我们把受过教育者与没受过教育者的本质比作下述情形。”柏拉图《理想国》中著名的“洞穴寓言”开篇就如此写道。柏拉图认为,教育的目的是解除人们的桎梏。他观点的核心是,受教育的目的是被解放,不仅是个人、智力和哲学的解放,还有社会、政治和道德的解放,正是教育让公正成为可能。
当寓言中的“洞穴”变为现代的监狱,寓言的内容却出现了反转。美国教育实践显示,教室并非总能令人解放,对一些人来说,正是教室让他们被囚禁、孤立和异化。
过去40年里,美国经历了“监狱爆炸”,美国只拥有4%的世界人口,囚犯人数却占全球的22%。
根据美国司法部的数据,共有200万人待在美国的监狱里,其中绝大多数是有色人种的青年男子。美国司法部2003年的报告显示,州监狱的囚徒中,68%高中没毕业;联邦监狱和州监狱加起来,只有13%的在押人员获得了中学以上文凭。
值得注意的不仅是这些人早早跌出了教育道路,很多时候,正是学校的“零容忍”政策促使他们走上了犯罪道路。学校的管理者因为学生违反着装要求或使用手机等轻微的违规行为而惩罚学生。
这样的处罚成了年轻人参与社会和寻求个人发展的障碍,促使他们变得更加“刺儿头”,被释放后也容易再次犯罪。
直接的后果是,数量庞大的穷困学生,二三十岁的年华在监狱而非高等教育机构中度过。据统计,30多岁的美国黑人男子中,每10人就有1人待在监狱里。对他们来说,成年仪式是进监狱而非进大学。
教育带给监狱的积极影响
但是牢狱生涯并不一定意味着这些年轻人受教育的终结,有时候甚至是教育的开始。我在得州、纽约州和康涅狄格州的监狱教了8年哲学,总遇到类似情况。
罗伊进监狱前是卡车司机,记录显示他的余生将在监狱度过。一节课后,他一边调整用胶布粘在一起的廉价塑料眼镜,一边告诉我,“我从没像在这个教室中这么自由过”。
马尔科姆也有类似经历,他在自传中写道,当他在铁窗之后发现自己写信词不达意时,便拿起字典开始逐条抄录。“几个月过去了,我根本都没想起来自己在监狱里。事实上,我的人生从未有过那样真正的自由。”
随着监管技术的进步,监狱对教育项目等的投入逐渐下降。2011年高等教育研究所的报告显示,美国只有6%的在押人员在2009~2010学年报名教育项目。
然而,2013年美国研究机构兰德公司的报告称,“有力的证据表明,教育对减少累犯有作用。”该项目负责人罗伊斯·戴维斯表示,“显然,为囚犯提供教育方案和职业培训有助于避免他们重返监狱,并能改善他们未来的职业前景。”
研究结论称,每1美元的监狱教育投入,能在囚犯释放后的前3年带来4美元的社会收益。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2004年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结论,称在监狱教育项目中投入100万美元,将预防600起犯罪。
除了钱,学生和教师的体验也应该计入监狱教育的评估中。2011年加州监狱大学项目的毕业生肯雅塔·莱亚尔说:“在圣昆汀监狱,教育的力量的确改变了监狱的文化,我们在监狱中越是有机会接受教育和看清自身的潜能,就越有可能改变不断入狱的循环。”
2011年纽约教养改造机构的一份报告显示,“监狱管理者也意识到了教育对监狱的积极影响:提供了良好行为的环境;出现了成熟、能够影响囚犯的行为模范;减少了狱警和囚犯之间的紧张气氛”。
用教育连接社会与囚犯
不利的是,监狱中的教育并不具备连贯性和系统性,完全依靠资金资助者和支援者掌握的资源,通常取决于监狱长个人的判断。
即便监狱提供课程,囚犯也不一定能参与其中。课程虽是自愿报名,但是竞争很激烈,有些还需要书面申请。教育项目甚至会被当成惩罚和控制囚犯的手段,狱警可以威胁囚犯不让他们上课。
让囚犯缺少受教育机会的也可能是经济原因。比如,1994年的暴力犯罪控制和执法法案不允许被监禁的人接受助学金,因此监狱教育只能依靠州财政或者私人机构的资助。
数据显示,教育项目越多,越能节省美国纳税人的钱并保证社会安全。这些数据非常重要,因为它能向执政者、政客和批评家显示,监狱教育项目实际发挥的作用。
罗伊的感慨让我多年不忘。人们是如何在一个设计用来限制自由的地方,感知到自由的呢?一种答案是,自由是个人、内在的感受和理解。对于囚犯来说,自由意味着可以与过去对话,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感受,想象和构建未来;它意味着能够参与谈话、解决问题;意味着被认可为一个完整的人。
当马尔科姆和罗伊说“教育让他们自由”的时候,他们表述的是前半生没有过的体验。贫穷、没受过教育、不被接纳,这些的确是“不自由”的。
这正是柏拉图希望传达的:教育的解放不仅对囚犯个人重要,对整个社会也重要。犯罪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裂痕,囚禁等惩罚是希望缩小这个裂痕,最好避免今后复发。
教育也有这个作用,它的做法是让个人重新与社会相连。当一个人在社会中如鱼得水,就会自觉建立跨越疏远和排斥的桥梁,开始修复犯罪所留下的伤口。
▋美国《大西洋月刊》
作者 Eric Anthamatten 译者 张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