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老单位的福利所赐,休了5天年假。休假前,领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尽量不打扰你,但要是真有活儿也还得麻烦一下啊。
我说,没事儿,不出去玩,不会离京。
真不是去玩。休假第一天,因为要开会和做一个报告,仍旧照常上班;第二天,在家里修上下水;第三天,带女儿去做体检;第四天,带婆婆去医院看腰椎;第五天,看望一个遭遇车祸的朋友。在郊区,探病1个小时,来回驱车共4个小时,又一天过去了。
值得回味的,是在家里卧室的飘窗上坐了一下午,看对面顶层的阿姨修剪她的爬蔓植物。每天抬眼即见,但这次才发现,她种的原来是丝瓜。
这是唯一不用做要紧事的下午,既不是坐在海边,也不是坐在观景餐厅里,就是坐在家里的窗台上,连自己都觉得在浪费时间。毕竟,休假已经成为今天城居生活最大的奢侈品,需要靠国务院下发文件来推动了。媒体评论者们正在激辩“强制休假”的可行性,专家们正在疾呼,如果不保障其他劳动权利,劳动者就可能因为带薪休假而“丢饭碗”、可能因为带薪休假而“饿肚子”、企业就可能因为带薪休假而“歇摊子”。看看吧,这是多大的事儿,而你享受到了假期,却在自己家窗台上发呆。
一直向着温饱和小康往前奔的国家,缓慢地泅渡进了鲍德里亚意义上的消费社会。在那里,广义的消费成了价值目标,重新塑造文化、定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人的成长,是靠消费水平的爬升展现的;一个人的成功,是靠消费能力倒推出来的;时间的意义,是靠储备消费能力来定义的;自我的实现,要看完成了多少符号性消费。所以,你要么在大量生产(努力工作储备消费能力),要么在大量消费——去没去过的国家,换更好的代步工具,买更高阶的奢侈品,尝试更稀有的文化产品。一个呆坐的下午,既没有生产也没有消费,似乎变成了一块意义的空白。
掂量掂量那些曾被我们斥为浪费时间的事情,逻辑大致如此。比如,家长们常常觉得,一个孩子学钢琴的一小时是有价值的,蹲在树下看蚂蚁的一小时是浪费时间。再比如,新闻里说,一个扬州的小学尝试为高年级同学开哲学课,谈谈“对人和人生的思考”,有家长连连皱眉,这会“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
这个逻辑,也体现在社会政策里。这么多年来,带薪休假的动力一直是“旅游投资”和“拉动消费”。若非有这样纯实用主义诉求存在,甚至“带薪休假”四个字,都未必能享受到每隔一段时间就到舆论场里转两圈的标题待遇。从世纪之交中国“黄金周”产生时起,带薪休假与假日经济就一直是捆绑式议题,是消费意义而非其他什么东西,在一直“提拉”着带薪休假的公共论题,使之不至于沉没。
“其他什么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也很难说清楚。它当然应该包括权利意识、劳动保障意识,但还应该包括一些更“文艺”的东西,一些关于生活本身的理解,关于怎么生活才是好的判断,一些关于人生的审美。总之,有助于我们在额头上生出一只冷眼,审一审裹挟着我们前行的潮流是什么东西。
丝瓜藤沿着架子形成了一个绿色的棚,阿姨在里面进进出出。她注意到我了,但并不怎么在意。她应该也是在无数个闲适的下午,修炼出这种不怎么在意的雍容态度的,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