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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以来，在甘肃天水，痛快地洗个澡成为一种奢望。“天水、天水，天天无水！”成了天水市民的口头禅。
家住天水市安民社区18楼的老石，每天都要专门腾出两小时接自来水，囤水成为保证全家基本生活的关键。
每天4点，老石家的闹钟都会准时响起。摸黑爬起来，老石的做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没水的龙头，把大盆小盆在客厅阳台摆得满满当当，有时候蒸锅也成为容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叫醒家人，准备开始囤水。
4点多，龙头开始往外冒水，一阵黄色浑浊水过后，清澈的自来水淌了出来。老石一家人齐上阵，接水的接水，烧水的烧水；5点多，盆盆罐罐都接满了，洗澡水也烧开了，一家人又开始排队洗澡。一直到6点，老石最后一个洗完澡，已到了送孩子上学的时候了。
最困难的七八月份，老石每天只敢洗个脸。为了让家里的老人小孩能用上水，他干脆就在单位洗澡，完了再去亲戚家打水，用车往家运。“大塑料桶往后备箱一装，一次100斤。”长期缺水甚至影响到了他的工作，“由于每天起太早，上班时总爱打瞌睡”。
天水，地处甘肃东南部，以“天河注水”而得名，因为气候温润，素有“陇上小江南”的美称。然而，就在这样一个以水命名的城市，今夏以来，很多市民却为了用水而发愁。有人戏言，天水得名非“天河注水”而是因为五行缺水。
而在老石看来，天水就像在请一桌自己根本请不起的客。“人越来越多，楼越建越大，工农业需求旺盛，城市当然就负荷不起，就像一家人请客吃饭，请了3桌，结果来了10桌。”
水啊水！
今夏，天水因水无眠。
在天水生活了一辈子，70多岁的李老汉坦言“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夏天”。“每天盯着水龙头，盼着水来，结果等来的水就跟小孩尿尿一样，想洗个手都洗不干净。”
因为水荒，今夏天水市民见面打招呼的话题都因水而变。
在天水一中家属院，退休的王老师笑谈，老师们下班打招呼不再问“吃了没？”，而是变成了“你家今天来水了吗？”
还有人靠水谋生计，由于用水紧张，他们的生计愈加艰难。
今夏开始，为了取水，白小平每天都要跑一趟高速路。“一滴水都没有，只好雇辆车，早晚两趟去高速边从私人手上买水。”
这个来自甘肃临夏的创业青年在安民社区附近开了一家淋浴店。他说，今年停水的时间格外的长，只能买水维持运营，买水价格又高，水量有限，淋浴店能承载的顾客少了不少，创业之路变得坎坷起来。
由于供水不足，店里生意日渐冷清。白小平觉得这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20多岁的小伙子整天在店里打网络游戏消磨时间。
停水也影响到了拉面店。今夏以来，天水市中心一家火爆的牛肉拉面馆每天除了进食材，还要囤积几大桶水。“牛肉面一碗面半碗汤，没水只能关张”。
有消息称，停水区域只存在于地势较高的城区西北部及城市供水管网末端。近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天水市区走访发现，天水市区西北部缺水最为严重，可与此同时，即使在市区中心的一些小区，缺水同样困扰着市民。
在市中心文庙附近的宝泰花园，三楼以下自来水基本能保证，尽管水量较小，但三楼以上还是要等到晚上接水。记者注意到，在一些居民楼的排雨管下，都放置各式各样的桶和盆。当地居民表示，小区长期停水，接的自来水人都用不够，冲厕所有些奢侈，就想到用这种方式多积些水来冲厕所。
这场自6月份以来、持续了3个多月的大面积缺水，让天水市民群情不安，给领导留言成为市民表达诉求的重要途径。在天水市官网的留言板上，反映缺水的帖子热度和数量一度居高不下。
“我是山水新城的住户，本来是冲着这山水来的，可是水没有了，山成了上甘岭”，“天水，天河注水。多么美好的名字呀！长期以来，每一个天水人民都因天之水而自豪、骄傲！ 可如今，天水，无水！”……网友将失落和无奈全留在了网络留言板上。
不堪重负的水源
今夏出现的连续数个月严重缺水，引起了天水市的关注。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天水市自来水公司负责城市供水的副总经理左剑华细数了天水已经采取的措施：一、优化供水调度方案；二、加强对设备的维护；三、加强节水意识，减少自来水的使用量；四、对设备进行清洗，更新和改造；五、深挖内部用水潜力；六、提升服务质量……
“天水以前并不缺水。”他坦言，在10多年前，市民从来不会因为用水而担忧。“天水的两个老水厂——秦州水厂和麦积水厂，分别建于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当时完全可以满足需求。”
对于天水城市供水出现如此紧张的局面，左剑华认为，气候连续干旱，加之两个水厂超期服役是造成供水不足的主要原因。
“这两年天水气候连续干旱，降水量锐减，今年尤其如此，据气象部门提供的数据，今夏天水降水量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65%。”他指出，由于天水供水来自地下水，且是浅层地下水，地下水储量与降水量密切相关，若降水补给充分，就能涵养地下水位，城市供水就有保证，若降水不足，就会影响地下水位。
据左剑华介绍，天水供水水源至今主要依靠秦州、麦积两个水厂。随着天水城市规模的扩大，两个水厂即使全额供水，也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城市供水需求，加之地下水因气候干旱而无法保证，水厂的供水量无法保证，目前，天水城市供水约有1.5万方缺口。
按照城市供水相关政策，大型城市应该有第二水源地，但在天水，地表径流的两个河流渭河和耤河近年来水量锐减，穿城而过的耤河当年没有小桥人无法通过，如今已近乎干涸，渭河也受到流域工农业供水影响，成为季节性河流。
“我们是想建水库，以保证城市用水，但地表水没有，地下水能开采的基本开采完了，没办法建水库。”左剑华说。
据了解，自2008年开始，天水市区夏天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缺水。2010年成为一个转折。有关资料显示，当年主城区用水告急，天水市在24天内完成了皂郊水厂一期建设，同时提高了麦积水厂的供水量，以解燃眉之急。仅仅过去5年，皂郊水厂的产水量下降了近4成，而麦积水厂城区供水量也下降了四分之一。
“同样的设备以前一个小时能出40～60方水，现在只能出7～10方。”由于地下水过度开采和外来水源不足，自2008年以来，天水市区缺水现象愈演愈烈。
“大城市梦”背后的用水隐患
近年来，天水城市供水水源有限，而城市规模急剧扩大。
资料显示，2005年，天水城区面积约为25平方公里，而2015年约为46平方公里。10年间，主城区的面积增长了将近1倍。
“当前建成区实际面积应该在60平方公里左右，新城区的开发数据有些并没有统计进去。”在天水市住建局，城乡建设科负责人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如是说。而在天水市住建局，记者还注意到，天水市8个新城区未来规划图显示，新区规划总用地面积共为148平方公里。
地处甘肃东大门，连接关中地区的天水正做着“大城市梦”，向着建设区域大城市的目标努力迈进中。
根据《天水市城市总体规划纲要文本（2005-2020）》，天水市的社会发展目标是在2020年初步形成市区具有大城市规模，县区具有中等城市和小城市规模的城镇体系结构。
城市规模广大，必然造成人口规模扩张。根据国务院相关标准，具有100万以上的城区人口，才能称为大城市。据了解，当前天水市主城区人口在65万左右，供水人口约为50万人左右。而据《天水市城市总体规划》，到2020年，市区供水人口将达到80万人，2030年预计达到100万人。
随着人口规模的增大，人均用水量也将随之上涨。据天水当地媒体报道，到2020年，天水市区年人均用水量将达137方，而到2030年，预计将达到220方。
城区供水需求不断扩大，一些农村变成了城市社区，城市供水面积扩大，与此同时，由于天旱，农村打井取水灌溉，导致近年来天水城市与农村争水现象更加突出。
“平时问题并不显著，但一到干旱，用水矛盾就显现出来了。”左剑华表示，由于地表径流有限，当前，农村和市区共用地下水源，天旱期间农村与城市抢水愈加明显，这也加剧了城市供水的紧张。
除了农业用水和城市供水之间存在争夺，在天水，规模日渐扩大的工业用水需求也在不断增长。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天水市住房与城乡建设局副局长洪富强表示，当前工业用水量增长较快，也是造成天水城区缺水的原因之一。他介绍，以前，天水很多工业企业都有自备水源，但为了便于统一管理，防止地下水过度开采，陆续关掉了一些企业的自备井，改用自来水供水。
市民用水紧张，一些用水量较大的企业也引起了市民的关注。家住天水市中心的崔女士对此十分不解。“咱们这不像南方一些地区，就不应该把一些耗水量大的企业引进来，有的企业还把当地的水做成产品销往全国各地，我们的生活用水能保证吗？”
中国青年报记者多方求证了解到，仅天水两家当地小有名气的工业企业，用水量就超过了主城区供水量的十分之一。另据天水市经济统计年鉴显示，2010年，天水城区工业用水已达到城市总供水的35%。
在走访其中一家用水量较大的食品企业时，负责人吕某告诉记者，目前，由于水资源严重缺乏，该企业近期已经停产。他说，自从天水市区进入极度缺水状态后，政府就限制部分企业用水或直接要求停产，该公司的产品订单也都分散到其他公司。
由于供水紧张，市民将质疑的矛头一度指向这家企业，这让这位负责人也深感无奈。“天水比我们用水量大的企业有很多，公众对我们的误解关键在于我们以水制水。”他感慨地说。
天水的“水文章”
在供水极度紧张的日子里，天水市一些小区门口摆放的两个白大罐，帮居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全天停水时，消防车会直接开进居民小区，将水注入大白罐子里，居民再排队取水。有时消防车会直接将水注入小区地下，通过二次加压让居民可以在家自行取水。
然而，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居民用水问题。有网友在网络留言板上写道：虽说每天有人不辞辛苦地送水，但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一车水上千人在等或要抢。就算得到一点水，只能吃饭，厕所都无法使用，臭气熏天，更不用说洗衣、洗澡。
面对市民的诉求，解决天水市民用水这篇文章究竟该怎么做？8月，天水市有关部门向市民作出回应，说明了缺水原因，并表示会采取相关手段，缓解市民用水紧张。
这些措施包括优化现有自来水调度、加强管网的维护和检修，增强节水意识等等，但都不是长远之计，解决问题的根本在如何开源，适应日渐扩大的城市用水需求。
相关部门回应的最后部分给天水市区居民一线希望。天水将开辟自己的第二水源地，其中引洮工程和曲溪饮水项目都能为天水引来充足的供水。
“目前，引洮供水工程已经开工建设，曲溪城乡供水工程正在全力推进，这两个工程建成后，我市的远期供水问题将得到有效缓解。”洪富强说，引洮工程和曲溪引水工程正是天水市为解决城区长期用水问题而主推的两个引水项目，将分别从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调水。
天水引洮供水工程是甘肃省引洮工程二期的延伸工程，从甘肃省定西市境内引洮河水入天水，以城乡生活、工业供水为主，兼顾农业灌溉，此项工程天水市投资5亿元左右，预计能为城区每日供水15万方左右。
另一个项目，则是天水市自建的曲溪城乡供水项目，从天水附近的曲溪调水，投资在26亿元左右，建成后也能为天水市每天供水约15万方。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天水市城乡供水管理局局长王想明表示，两项工程建成后，每天能向天水市城区供水约30万方，大大超出了当前8万方左右的需求。但从城市供水可靠性以及城市长远发展的需求来看，两处水源十分必要。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尽管为了加快进度，天水引洮供水工程和甘肃省引洮二期工程同步启动，但全部完工并投入使用预计是在2018年。而曲溪城乡供水仍旧处于论证阶段，尚未立项，真正投入使用日期尚不可知。
自2008年城区夏季供水紧张以来，到9月初，由于天气渐凉，供水需求下降，加之旱情缓解，天水市区供水都可恢复正常，可今年，到目前为止，市区供水仍然时断时续，解决当前出现的供水紧张成为天水最迫切的民生大事。
王想明说，为了尽快缓解当前出现的供水紧张，同时也作为将来天水引洮工程配套的备用工程，天水市耤口水厂正在紧张建设当中，建成后一天可向主城区供水3万方左右。
“备用工程要求于2016年春节完成，但工期太紧，存在一定的难度。“王想明说，该工程将建成时，天水城市用水极度紧张的状况就能得到缓解，他还透露，天水引洮供水工程还备有一个调试池，容量155万方，约能满足城区10几天的供水需求。
由于市政府的回应，天水市民都知道引洮工程的水一来，就再也不会为吃水而发愁了，可相较对未来的乐观，人们更关心眼前的日子如何度过。随着天气日渐转凉，老石一家面临非常实际的用水问题。
“洗澡该怎么办？大人还好说，总不能让孩子一起受苦吧？”老石已经忘了上次给孩子洗澡是啥时候。“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住吧，但也不知道天水市区哪儿有一个完全不用担心供水的地方。”他说。
本报兰州9月29日电
本报记者 马富春 兰天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