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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09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万里长城正在消失

本报记者 蒋肖斌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10月09日   12 版)

    濒临坍塌的长城

    河北省秦皇岛市抚宁区界岭口村长城保护员乔国华在长城上

    爬长城有时并不是一种旅游项目。河北省张家口市长城保护管理处处长王刚和他唯一的同事,经常背着几十斤重的干粮、水、测绘仪器,徒步走在张家口市的“野长城”上。路上可能遇到野兽、蛇,唯独很少看见人。这样的巡视测绘工作从2013年3月开始,每年4次,一次一个半月,直到今天还没有走完。

    长城并不只有八达岭、山海关,更多籍籍无名的长城正淹没在时间与空间中。据国家文物局2012年公布的历代长城测量数据,长城总长21196.18公里,保存较好的不到10%。所谓“较好”,也仅仅是能看出那是长城,因为“保存不好”的长城已经成为一个缓坡或者一道土垒,要靠卫星照片才能知道它隐秘而伟大的历史。

    作为国家文物局2006年“长城保护工程”的试点省份之一,河北省境内有明长城1338.63公里和早期长城1159.9公里。中国青年报记者于近日探访了河北省张家口市、秦皇岛市等地的长城。当那些平均年龄超过50岁的长城保护员——很多是义务的,在濒临坍塌的长城上健步如飞地巡视时,作为中国象征、世界文化遗产的长城能否遇到转机?

    两万多公里的长城,保存较好的不足10%

    张家口市怀来县境内的样边长城,是怀来县境内保存最完整、建筑质量、规格最高的一段长城,总长3000米。之所以叫“样边长城”,是因为明代初期把这段长城作为“样板工程”,供其他负责修筑长城的人到此采样。然而,即便因为质量好而保存最完整,这段长城也仅剩脚下所踩的平台,荒草丛生的平台上原有1.5米高的垛口,已经全部消失。

    怀来县博物馆馆长李鼎元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当地村民很穷,盖房子没钱买砖,就从长城拆砖;改革开放之后,这类现象随着村民富裕基本消失。但新兴起的“野长城”旅游带来了新的麻烦:乱刻乱画、乱扔垃圾,还有的人搬长城砖回家“镇宅”。

    李鼎元说,怀来县共有70公里长城,国务院2006年颁布《长城保护条例》后,当地加大了宣传力度,明确了管理。目前,怀来县实行属地管理——长城在哪个乡镇就由哪个乡镇负责,县里每年不定期巡查3到4次,杜绝了村民的人为破坏。

    “但没有保护经费,地方没钱,上级没给,没有办法阻止坍塌,每年都得塌个三五处。”李鼎元说,“1982年我开始普查长城,当时怀来陈家堡镇的长城还是好的,现在有几段快没了。” 

    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馆员、挂职张家口市考古所副所长的张依萌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经济建设从某种角度上和长城保护有冲突。“比如,发展经济必然要修路,修路肯定会和长城发生交叉,一般就直接在长城上打缺口。直到《长城保护条例》颁布后,规定必须架桥或打隧道,打缺口的现象才被杜绝”。

    2006年,国家文物局启动长城资源调查,至2011年结束。统计显示,长城总长21196.18公里,其中明代长城人工墙体6259.6公里,保存较好的仅8.2%,早期长城的保存状态就更堪忧了。“不能再短了”,有专家这样说,不然如何向后代交代万里长城的“万里”之名。

    长城保护处只有3个人,长城保护员一年补助1000多元

    1984年,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只有27岁。他和同为普通青年工人的朋友们一起,从长城入海处山海关老龙头出发,历时508天,徒步走到嘉峪关,成为中国人在长城上的第一次完整行走。

    当年轻人的足迹还在长城上延伸时,是年6月,《北京晚报》发表了北京地区长城的调查成果,并号召社会力量赞助修复长城。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的习仲勋为这次活动题写了主题“爱我中华,修我长城”。不久后的9月1日,邓小平同样内容的题词又让活动继续推进。据资料记载,自1984年9月起,仅秦皇岛市山海关区就陆续收到来自全国24个省区市以及世界各地的捐款,其中来自上海市的捐款额就达70.98万元,占老龙头第一期修复工程总费用的73.2%。

    不过,这样的热情已经是30多年前的事了。

    张家口市由于长城资源丰富,十分重视长城保护,于2012年5月在市文化局下专门设立了科级事业单位“长城保护管理处”,这是河北省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专职保护长城的专业机构。但身为长城保护管理“处长”,王刚手下只有一个兵,两个人担负起了全市1800多公里的长城保护和测绘工作。

    秦皇岛市抚宁县(今年8月22日抚宁撤县设区,以下说法均为设区之前——记者注)分布着142.5公里的长城,当地文物管理所编制9人,其中3人退休、2人借调,实际在岗的4个人管理着全县80余处文保单位。作为“长城保护员”这一制度的发源地也是实施最好的地区之一,抚宁县在下辖乡镇设立了21名长城保护员,平均年龄56岁。

    抚宁县界岭口村的长城保护员乔国华今年59岁,负责镇上8公里长城。他两三天就得到长城上巡视一圈,发现有人破坏长城就进行教育,有时候遇到不听劝的还得“抡膀子上”;平常还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宣传长城保护的故事、意义。在他的照看下,这8公里长城可称“岁月静好”。

    乔国华回忆:“2004年时,村长问我,你干不干长城保护员,有可能给你补助,也有可能没有。我说我干,保护长城嘛!”头一年,乔国华拿到了100多元补助,后来逐渐增加至现在的每年1000多元,这已是全秦皇岛市的最高水平。

    乔国华一干就是12年,在他的同行中,年纪最大的62岁,最小的也已40多岁。“我们家没有接班人,我的儿子女儿都在城里工作,其他村也是差不多情况。”乔国华说,“年轻人跟我们对长城的感情不太一样,没人愿意干这个。”

    “只要我能爬上山,我就一定会干到底。”带着记者上山的乔国华步子比年轻人都轻快,一边走,一边颇有豪情地念起了自己写的一首诗:“工作组驻扎界岭口,不辞辛苦把各家走。了解了民情和民意,给我们带来福和利。”

    经费分布不均,亟待保护的是危在旦夕的长城

    张依萌介绍,其实国家每年对长城保护的经费并不算少,“总的文物保护经费几十个亿,其中一个亿给了长城,从2006年到现在累计10个亿”。然而,长城有两万多公里,分布在全国400多个县,每年经费平均到每公里长城不到5000元。

    已经捉襟见肘的钱怎么花?“原来的做法是以开发为导向,像八达岭、山海关好看,能做旅游,就把钱花在这儿。但我认为,更需要保护的其实不是这些保存不错的地方,有一些长城在荒漠戈壁草原,杳无人迹,再不抢修就消失了。”张依萌说。

    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经费的分布依然不均衡。以张家口市为例,截至目前,怀来鸡鸣驿城投资5个亿,桥西大境门段长城投资620万元,宣化北城墙投资1000万元。位于张家口市西北的万全右卫城被规划为“旅游小镇”,申请到资金1250万元,用于修复卫城南北瓮城。

    秦皇岛市抚宁县每年由县财政拨款6万元用于长城保护,已属于全市拨款最多,大多数区县的数字为零。抚宁县文保所所长杨大海认真核算过长城保护所需经费:县内共有长城142.5公里,一公里的保护经费需6000元,一年共计85万元,还涵盖了21名长城保护员每个月2000元的工资。“我建议按照长城公里数拨经费,可地方财政根本不够。”杨大海说。

    一年85万元就能保住抚宁近150公里长城。记者在距离抚宁50多公里的山海关看到,修复山海关段长城的工程仍在继续,长499米,财政拨款5000万元。

    1987年,长城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当时没有人知道长城有多长、分布在哪里,直到2012年国家文物局公布“长城资源调查和认定结果”,才补上了这一课。今天,从2005年年底启动的“长城保护工程”已走过10个春秋,从2006年12月1日开始施行的《长城保护条例》也已历经9年实践。

    但长城仍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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