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田间地头办公的县委书记

    林北川任职乐东县是“奉命于危难之间”。

    2012年6月，林北川担任海南省乐东黎族自治县县委书记。已55岁的他本以为会在海口市政协主席的位子上干到退休，却没想到被派往因为国电西南部电厂项目落地引发6起群体性事件的乐东。

    难题、难题、大难题

    乐东县莺歌海镇位于海南西南部。该镇最初是海南省为缓解用电紧张，经过近六年规划、筹备，并经国家发改委批准立项、由国电集团承建的西南部电厂的落户地，电厂项目采用世界上最先进的生产工艺，环境污染几乎为零。

    然而在项目前期工作和选址中，不少群众传言，电厂一上，头发会掉光，肺会变黑，生出的孩子会畸形。很多群众表示“誓死保卫家园，坚决不能让电厂项目在乐东落地”。    

    事实上，因为当地多起土地纠纷及民生诉求长期得不到解决，部分干部不作为、乱作为，多年形成的负面情绪相互裹挟，西南部电厂落地项目已成为被点燃的“火药桶”。

    2012年上半年，乐东相继爆发了多起群体性事件。

    林北川上任第一天，没有去县委报到，而是直接来到了莺歌海镇。第二天一大早，林北川雇了一辆三轮车，以一个游客的身份，查看民情了解情况。经调查，他发现，产生矛盾的直接原因是群众对火电厂不了解，因此产生了恐慌。

    林北川开出“药方”，他要求县委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把正确的知识带到百姓中间。乐东先后组织干部群众、学生代表29批次共12300人、大学生村官代表150人等实地参观火电厂，并邀请乐东籍外出电厂工作人员现身说法10多次，并邀请环保、电力等方面专家做科普讲座3次，其中一次超过万人参加。

    “前一天村干部让我在家里等北川书记，我没等。我去儿子家瓜地了。”莺歌海镇莺一社区党支部书记李闻东起初不想和林北川见面。

    莺一社区是莺歌海镇最大的社区，有居民4500多人。李闻东之前试着和群众沟通，却被痛骂。李闻东的心态代表了当时很大一部分基层干部。做群众工作的县、镇干部不敢进村，进村即被群众围堵、谩骂，甚至被追打，进村工作的干部士气低落，工作上能推就推、能避则避。

    李闻东没有想到，县委书记林北川追着他到了瓜地，在瓜地里和他聊了半天，还陪他吃了饭、喝了地瓜酒。

    “我当了9年副书记、18年书记。县里官员没人看得起我们村支书。只有他一个能和我坐在一起。”李闻东深受震撼，他开始召开“两委”会，和班子成员端正工作态度，挨家挨户地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在林北川的带领下，乐东县党政主要领导天天下村与村“两委”干部及村民座谈。各级干部用4个月，走访了莺歌海、佛罗、尖峰3镇95%以上人口，共计1.27万户5.7万人。

    对于继续阻拦的村党员干部，林北川要求坚决撤掉，同时全面部署打击违法犯罪活动，消除肇事源头；对群众，他要求加大民生投入，启动特事特办机制，用运钞车把现金送到拆迁现场，当场发到补偿户手中。

    此后仅仅一个半月，西南部电厂项目就完成了土地拆迁清理、青苗及附着物补偿、坟墓搬迁等工作。

    2013年1月9日，最后一座坟墓搬迁完成。2015年7月，电厂首台机组点火成功试运行。

    他们知道林北川

    第一次被全县人民知道，是林北川在电视上的公开检讨。

    因为林北川驻点的乡镇卫生工作考评结果处于全县末尾，按规定他必须在电视上向全县人民检讨。

    乐东县委宣传部长陈求妹拿到一张检讨书，被告知要通过县电视台在全县范围内播发。

    陈求妹犯了难，她从没见过哪个领导提出这样的要求。新领导刚上任，是真要发，还是只想做足姿态呢？

    在林北川的督促下，县电视台在当地的新闻联播中播发了林北川“深感愧疚，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的道歉。

    这一天，乐东人终于知道，那个经常在大街上戴着草帽、拿着扫帚打扫卫生的县委书记，不是因为新上任而作秀，而是玩真的。

    对于黄流商贸城的老板吴海藏来说，他对林北川的信任很坚定，一开始就无条件拥护拆迁商贸城。

    为什么对素未谋面的县委书记这样信任？吴海藏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我1948年出生，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任县委书记能把卫生搞得这么好。他要做的事，我相信对我们是有利的。”

    但说归说，看到20多年的房子要夷为平地，吴海藏还是很心痛。一天，一个戴着草帽的人走过来，问他：“阿伯，想不想拆迁呀？”

    吴海藏说：“不想”。

    “为什么不想呀？”那个人问道。

    吴海藏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这个陌生人，自己的铺面回购要多掏20多万？怎么为民谋福利的事儿，还要群众多拿这么多钱呢？

    一股脑地对陌生人说了许多之后，吴海藏才注意到这个人身后站的镇政府干部。他偷偷问，这个人是谁？“他就是咱们的北川书记”。

    吴海藏后悔了，和书记说这么多不支持工作的话，显得他多没有觉悟，会不会被找麻烦？几天后，他真的被叫到镇政府，被通知他的铺面补偿价提高了，加上第一批同意拆迁的人可以得到9万元的拆迁奖励，吴海藏只需要补很少的钱就可以住上新房子。

    “之前我害怕他下来拆房子，现在我告诉你，如果有人要把他调走，我第一个去省里签名请愿把他留下来。”吴海藏说。

    县委书记也求人

    在和记者面对面聊天之前，乐东县政府的一位年轻干部路过见到林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会儿别紧张啊！

    林北川有点不好意思，笑着回答：“这个臭小子。”

    面对众多记者，林北川却直接提出两个请求。

    “我真诚地请求你们不要报道乐东。”这是第一个请求。

    林北川说，乐东底子差，虽然在县领导班子和基层干部的带动下，作出了一些改变，但仍然存在着不少问题和矛盾。一旦被错误地放大，很容易使前期的工作前功尽弃。

    “我们只是为百姓做点实事，没有什么可表扬的。”林北川说，乐东一直坚持“做的可以不说，说的一定要做到”。对于媒体，他们一直希望保持距离，因为即使到今天，工作不仅称不上大获全胜，而且依旧处于奋斗期。“这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役。我们每一天都如履薄冰，直至今天依然很艰难。”林北川说，他们不能放松，因为还有更大的战役在等待他们。

    “我真诚地请求你们，不要宣传我个人，请着眼于我们的团队。”这是林北川的第二个请求，且是他从头到尾一直坚持的请求。

    林北川说，宣传个人否定了绝大多数人的功劳。乐东今天能有巨大的改变，是靠每一个干部、村民的共同努力，也离不开前人打下的基础。他说，现任班子是站在前任的肩膀上，才能将工作推进到今天的地步。如果没有前面领导的“地基”，他们无论如何走不到今天。

    林北川说，能走到今天，是集体的力量，是集体的智慧成果。“我是集体中的一员。荣誉总要有人去领，我就是个领奖的而已。不是因为我干得多，也千万不要突出我。”

    “我用了3年多的时间才走进乐东群众当中，如果给我拎出来，我就没有工作环境了。我回不去的话，只能退休了。”林北川说。

    这位很少在办公室办公、几乎所有时间都在田间地头、工地现场的58岁书记，听过很多对于他退休后乐东会不会恢复原来样子的忧虑。他说：“后面的人一定比前面的人更高明。我相信我的后任，绝对比现在做得更好。”    

    本报海口10月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