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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科学现场

人类又“老”了几万岁

本报记者 杨杰 《 中国青年报 》( 2015年10月21日   11 版)

    吴秀杰在第一颗臼齿的发现地。杨雄心摄

    道县出土的现代人牙齿。(距今约8万~12万年)

    “发现人牙了!”吴秀杰捂着嘴,压低的声音颤抖着传到听筒另一端,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感觉同时夹击着这位中国科学院古人类研究员的大脑。与她通话的同事刘武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不会看走眼吧?”

    一场幸运之旅就此开始。从2010年至今,在中国南方一个偏僻又潮湿的溶洞里,吴秀杰和她同样醉心于万年前世界的科学家相继找到了47颗人类牙齿。这场“寻宝游戏”最终的奖励是发现东亚最早的现代人。

    这47颗牙齿化石属于距今约8万~12万年前的现代人类祖先,比欧洲和西亚具有相似特征的现代人祖先至少早3.5万~7.5万年。“以前并不知道,那会儿人类已经进化到这么‘现代’了。”刘武说。几天前,《自然》杂志在线发表了他们的发现。

    身处北京西北二环的繁华中,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遗世独立”般常年寂静,直到那些“跟我们最像”的古人一下子把它拽到了镜头和闪光灯前。因为47颗牙齿,一群默默埋首古迹多年的科学家身边也忽然热闹起来。

    这颗牙齿携带着主人埋藏数万年的生活信息,包括年龄、性别和饮食习惯

    吴秀杰清楚记得,2011年9月22日,在湖南道县的溶洞里,她照例检查挖出来的化石,在一堆动物牙齿里一划拉,一颗人类臼齿出现了。

    溶洞内光线昏暗,吴秀杰举着牙齿冲到洞外,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向共同参与项目的刘武报喜。

    “我运气比较好。”这位总是穿着冲锋衣活跃在荒郊野外的女研究员说。 

    2010年,她和同事在湖南看了几十个洞穴,最后将“寻宝之旅”的起点定在了湖南省永州市道县乐福堂乡塘碑村。

    研究者扛着锨,拿着铲子,穿过一间祠堂和几处废弃的民居,才能到达现场。挖掘时,需要先用罗盘测量好方位,一层一层清理埋藏化石的堆积物。工具不下十几种,还不包括用矿泉水瓶自制的簸箕。

    挖掘的前十几天都挺让人泄气,除了动物化石,人们一无所获。那时已经接近第一年挖掘工作的尾声,吴秀杰心里嘀咕:“这么下去,明年来不来挖还不一定呢。” 

    “宝物”藏身在一个巨大的溶洞中,入口宽敞,足有10米高。古时为躲避兵匪,人们曾在洞口用石料砌筑坚固厚实的墙体,洞壁上还有明嘉靖年道州太守的提字“石屋洞天”。这里也曾是小孩子捉迷藏和村民养牛养猪的场所。

    时间往前推几万年,同样在这个地方,东亚最早的现代人可能与野兽殊死搏斗过。

    挖掘者们是伴着牛粪味入洞的,越往里走,洞穴越窄小。里面分布着几间阴森的“卧室”,漆黑一片,布满蛛网。洞里的钟乳石有的很厚,敲一榔头直冒火花;有的又很尖,人稍不注意,就可能被划伤。

    一条从农户家里牵出的电线架在挖掘现场,解决了照明问题。在艰苦而危险的“寻宝”进程中,一些队员曾想过放弃。

    直到那颗关键性的臼齿出现,大家才舒了一口气。在吴秀杰通告喜讯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挨个与这颗尚未知晓年代的人类化石拍照留念。

    牙齿主人埋藏数万年的个人信息,也将重现世间,可能包括性别、年龄和饮食习惯。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与“祖先”打了个亲切的招呼,每个人都很兴奋,当晚回到农户家里,还特意杀鸡庆祝。

    道县地处湖南、广西和广东接壤地带,湘江支流潇水自南向北穿行而过。拥有700人的塘碑村处于华南板块腹地,北亚热带南部。受新生代构造抬升和气候变化的影响,这里成了岩溶洞穴的乐园,也成了现代人生存的沃土。

    天气晴好的时候,农民在溶洞附近的农田里劳作。福岩洞前,一条小溪静静流过,成为研究者清洗化石的天然“洗手池”。

    惊喜不断出土。2011年,吴秀杰主持的现场挖掘一共发现5颗人牙化石,2012年发现19颗,2013年发现23颗,总共47颗。相比以往寻找现代人类生存痕迹的漫长征途,他们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因为对于大多数从事这一行的学者而言,终其一生,也许都无法“有缘”发现一颗人类化石。

    和我们的牙很像,它们有简单的咬合面、短而纤细的齿根

    拿到这些人类牙齿化石,只是发现宝藏的第一步。对于它们主人生存的具体年代,研究者们还需要时间“鉴宝”。

    “2011年刚发现人牙的时候,我就去道县了,要好好测测。”中国科学院地球环境研究所研究员蔡演军主要负责地层及年代研究。

    用来“测年”的样品要取自埋藏牙齿的环境,通过测量它们的岁数,间接确定牙齿的年纪。从前,找到的样品总会被挪动,其与化石的位置关系就很难确定。这一次,蔡演军手把手教现场的挖掘人员,找到“非常纯净,像玉石一样”的物质。一旦发现,立即先停止挖掘。

    直到2013年,一个期待中的样品才出现在蔡演军的视线里。那是一根附着在岩壁表层的小石笋,它是在牙齿堆积完成之后,才开始沉积生长的。石笋内部很干净,顺利测量出牙齿可能最年轻的结果。

    “整个测年的过程跟破案子一样,要想象和推理演化过程,确定‘作案’(化石埋藏)时间。”蔡演军说。

    拿到合适的样品之后,研究人员用了放射性同位素铀系测年的方法。打个比方,一个大水池正在往一个小水池里放水,如果已知流水的速度和小水池的容量,就能测算出灌满小水池需要多久。

    对牙齿本身的观察也是“鉴宝”的重要方式之一。这些人类牙齿尺寸较小,牙齿齿冠和齿根呈现典型现代智人特征,如简单的咬合面、短而纤细的齿根等。人类牙齿演化的大趋势是逐渐变小的,距今200万年前的直立人牙齿十分粗壮,咬合力很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博士邢松开玩笑说,那时候他们没准能咬开核桃。

    “鉴宝”的过程中,其他动物群成为科学家们“旁征博引”的“参考书”。正如同缝纫机、永久牌自行车和手表是代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三件,剑齿象、大熊猫和貘则是距今12万年到1万年前典型的动物群组合。

    专门研究动物化石的同号文,在办公室摆了十几箱牙齿,它们从洞内出土,有珐琅质保护。至于生物体的其他骨骼,要么毁于南方酸性的土壤,要么葬身啮齿类动物的爪牙之下。

    这些动物化石摸起来黏糊糊的,同号文顺手捏起一枚牙齿,拿在手里比划着介绍:“以前老师们在野外教学生如何辨别化石,总是让他们用舌头舔一下,如果是黏的,就证明是古老的化石,否则就可能是现代的骨头。”

    道县的发现不仅刷新了欧亚大陆的现代人历史,甚至也刷新了世界的现代人历史

    研究人员在这47颗牙齿中发现了龋齿病,他们至少属于13个个体,大多都挺年轻。吴秀杰推测,虽然他们不在溶洞“卧室”里面起居,但狭小的空间很可能是他们躲避野兽的藏身之所。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们就在宽敞的大厅席地而卧,除了拥有智慧,与其他动物没什么区别。

    在牛津大学教授迈克尔·佩特拉格利亚看来,道县人类牙齿化石只是寻找人类起源的冰山一角。科学家相信,中国南部还有许多类似的洞穴。里面发掘出来的东西,或许可以让人们了解更多有关于人类历史的细节。

    发现那颗“幸运臼齿”的吴秀杰认为:“接下来的研究,甚至可能让我们借此改写现代人的演化和迁徙史。”

    19世纪末,欧洲学者就开始了在亚洲寻觅古人类的历程。到20世纪初,西方学者中出现了一种假说,认为中亚很可能是孕育人类的“伊甸园”。1921年,古生物学者师丹斯基在周口店发现了第一件人类化石,也是一颗臼齿。

    几十年前,人们以为人类的演化是像爬梯子一样直线上升的,而这次发现表明,在同一时期,南北方存在不同进化程度的人类。

    “说明人类演化的复杂性。”刘武说,较之于中国中部和北方,南方生活着在演化上更接近现代人的族群。

    目前已知非洲地区早期现代人最早出现在16万年前,中国广西智人洞的早期现代人化石也有11万年历史。但这两种所谓的早期现代人还处在一种由古老向现代过渡的状态,并不具备像道县福岩洞现代人完整的形态。所以,这次在道县的发现不仅刷新了欧亚大陆的现代人历史,甚至也刷新了世界的现代人历史。

    同号文的办公室里摆着一本厚厚的古人类书籍,出版于1878年,页面的边缘刷了一层金。而直到今天,终极问题“我们从哪里来”依然没有答案。

    研究所信息处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要求采访的媒体名字列满了几张纸。看起来,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仍保持着宁静,门口的古人类和恐龙雕塑常年注视着车流和霓虹灯。古动物的展览馆内没有什么人,清闲的管理员聚在一起聊天。一街之隔,就是热闹的北京市动物园。

    刚刚发表了研究成果,刘武和吴秀杰又匆忙开始了另一项野外考察。走进他们的办公室,一眼就能看见行李箱和沾着泥巴的户外鞋。

    这是一场对结局一无所知的探险,研究者对能否发现“宝藏”——人类化石并非抱有肯定的答案。“但你得充满激情地去挖,每一铲子下去之前都必须有美好的愿望,虽然失望是大多数结局。”同号文说。

    1984年10月,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员曾来到道县,并在福岩洞里发现了动物化石。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们没有继续挖掘。如今,媒体上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只有当年挖掘时留下的沟壑,隐藏在热门新闻照片里。

人类又“老”了几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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