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鹭芸心里那条《忍着不死的鱼》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炸鱼的香味，陈鹭芸不知不觉聊到了自己“味觉”的改变，“放一丁点儿盐都会觉得特别苦”，两个月前，她在朋友圈发出“丧失味觉，是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食物的香味似乎多了一份不同于寻常的考验。

    临近中午，国家体育总局篮球运动管理中心的慰问代表刚走，另一群前来探视的人还在路上，在这间隙，陈鹭芸恢复了平常在家习惯的姿势，把自己挪到距离窗户最近的沙发上，身后枕着高高的一堆毛茸茸的被毯。当身体的重量都卸在这张印着碎花的欧式沙发上后，这个中国女篮宫鲁鸣时代的主力悍将有气无力地对中国青年报记者挤出一个苦笑，“可惜现在没有力气，出不了门，只能这么躺着了，久坐的话盆腔会疼。”

    通常情况下，除了下午准时到医院打针，陈鹭芸可以安静地躺上一天，有时闺蜜或她当教练时教过的队员过来，便能聊上一阵子，若是没人到访，她偶尔会和70多岁的父亲搭上几句话。不过最近几天，“现任国家男篮主教练宫鲁鸣曝昔日女篮国手陈鹭芸罹患结肠癌”的消息，让这个安静的家中出现了不少与她许久未见或素未谋面的人，而且由于首届全国青年运动会正在福州举行，“篮球界的人都来了。”

    久违的“热闹”出现在10月22日，3年前生病后，陈鹭芸的名字几乎不再见诸报端，可这天她“结肠癌晚期、11次化疗”的新闻却登上不少主流网站的头条，“朋友圈全是这个，我有点儿吓到了。”陈鹭芸说。 

    过去3年，由于“深知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在和病痛对抗的多数时刻，她选择独自面对，对父亲也隐瞒了病情，这让她在“无法预知的疼痛”前必须自己熬过漫漫长夜。可精心维护的“沉默”无法再隐瞒急转直下的病情——今年4月，陈鹭芸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插着七八条管子，朋友形容她“意识模糊、眼神涣散”，医生则叮嘱家属“做好准备”，好在这是近乎于“一次压哨得分”的救治，陈鹭芸意识到“明摆着什么都带不走，干脆统统放下，过好每一天吧”。

    “3年了，我女儿很坚强的。”陈鹭芸的父亲忍不住小声“评价”，在陈鹭芸和别人说话时，一直在客厅和餐厅边上来回“找事儿做”的父亲，眼睛和耳朵都关注着客厅里的一举一动。别人问及陈鹭芸病情时，他就从冰箱里捧出一兜冒着冷气的药水，解释着药效和女儿“要打6针”的辛苦；有篮管中心的人提到陈鹭芸带领女子三人篮球队获得2010首届新加坡青奥会冠军时，他便用最快速度翻箱倒柜，从一袋子用塑料膜封好的新闻剪报中找出对应的那张，然后喘着粗气说：“有这样的女儿，我很骄傲呢。”这时，陈鹭芸只能用又好气又好笑的口吻指着篮管中心的代表说：“人家都是看我长大的，什么都知道。”

    采访过半，陈鹭芸拖长声音和父亲说了几句家乡话，不一会儿，老人悻悻地出了门——话题转向了宫鲁鸣号召社会力量帮助昔日弟子的原因，“有几次想放弃生命，我们要鼓励她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是真的，我的情绪起起伏伏过很多次，毕竟面对死亡，任何人都不可能那么潇洒。其实我心态很好，还想做很多事，只是身体的疼痛有时真的难以承受。”身高1.88米、宫鲁鸣口中“在福建回头率百分百”的陈鹭芸，原来体重75公斤时就让宫鲁鸣觉得“太瘦弱”，但现在她体重只有60公斤，除了利落的短发隐约遮住左眉角的痣，她凹陷的双颊和自上而下与手腕一样粗的胳膊，都很难让人把她与曾经在球场上不惜与对手凶狠冲撞的女篮12号联系起来。由于病情变化，肿瘤已经长到了陈鹭芸左腿的表面，这让她的左腿在视觉上比右腿粗了一倍，而曾经运球自如、投篮神准的双手也经历了“完全抬不起来”的过程，这些变化，曾经让她有过“这辈子是不是到头了？”的恐怖想法，但只要身体给她一个“进步”的信号，她就又能梦到“我在打球”或是“某个肿瘤突然好了”。

    在经历过生命中最无助的时刻后，陈鹭芸在朋友圈里转载了一篇《忍着不死的鱼》，讲述的是在距非洲撒哈拉沙漠不远处的利比亚东部，一个叫杜兹的农村有着白天平均气温高达42摄氏度、除了秋季的雨水其他时间骄阳似火的恶劣气候，但正是在这里，生存着一种杜兹肺鱼，能在长时间缺水、缺食物的情况下，忍着不死，并且通过长时间的休眠与不懈的自我救赎，等来雨季，赢得新生。

    这像极了宫鲁鸣印象中的陈鹭芸，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他对当年那个厦门女孩印象最深的事情便是“她们在跑圈，她突然晕倒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又爬起来接着跑”。事实上，对当年怕跟不上队伍训练节奏的陈鹭芸而言，这样对伤病“忍忍就过去了”的事情不计其数。因此，懂得陈鹭芸的倔强，让宫鲁鸣更能对她“疼得全身只有头发不疼”感同身受，宫鲁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决定动员社会力量给陈鹭芸一些动力，“为国家作过贡献的篮球女兵，不应该被忘记。”

    陈鹭芸的微博在2013年4月4日后便一直沉睡，直到今年9月12日才有了更新——《上海质子重离子医院爆棚 血液肿瘤等不适用》这样一则新闻，在以往常常转发“如何做个聪明的女人”等经典语录、和队员互动逗趣的微博中，这篇新闻像站错队伍的孩子一样扎眼。此前没人回复的微博，陆陆续续多了一些“芸姐，加油”和对抗癌新方法的推荐，不少网友直接询问：“没有捐款账户吗？”

    “我一直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牵动太多人，可第一时间看到大家的关心还是很感动，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惦记和认可我。”陈鹭芸说话的声音并不小，笑起来还能让人感到一些爽朗，但在谈到捐款的问题时，她却皱起了眉头，“我担心会不会有利用人们的善意造成负面影响的事情出现。”

    沉甸甸的关心变成具体的数字接踵而至，陈鹭芸萌生了新的想法，“我希望用大家的爱心捐款成立一个基金会，用于抗癌新药的持续研究。”目前，陈鹭芸正在接受一种新的治疗，虽然此前成功的案例并不多，但她愿意成为“小白鼠”去寻求生机，“如果我病好了，我希望继续为篮球做些事情；如果我需要治疗很久，也希望为得了这个病的人找个生存下去的办法，无论是药物的尝试还是精神上成为一个积极的榜样。”

    对陈鹭芸来说，宫鲁鸣是引导自己振作的榜样。10月3日，宫鲁鸣率领中国男篮在亚锦赛上夺冠时，陈鹭芸正在医院里进行化疗，本来治疗应在前一晚进行，只是因为10月2日“对伊朗是关键之战，只要拿下，夺冠问题不大”，陈鹭芸刻意把最宝贵的时间留给自己最关心的篮球。

    尽管错过了男篮夺冠那一刻，但第二天，陈鹭芸还是在朋友圈里放了9张自己驰骋赛场上的照片，朋友圈封面那张宫鲁鸣指导自己打球的图片下，她写着：“宫导，证明自己无需解释。原谅我的自恋，也借着夺冠的势头秀一下自己，加油自己，好好努力。”

    本报福州10月2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