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博物馆有个规模宏大的展览——《古代中国》,占据了国博的整个地下一层。到国博如果只看一个展览,《古代中国》是不二之选。唐宗、宋祖、秦皇、汉武,中国历史上的帝王将相,都在等待观众的检阅。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我国历史上方方面面的杰出代表,其中沟通世界、传递新知的旅行家们自不可少。张骞、班超、玄奘、鉴真、郑和,化身为一张张图片、一幅幅地图、一件件实物。
在展示两晋这段纷乱复杂的历史时,一幅地图、一页书影,介绍了一位和上面提到的人物同等重要的旅行家,但观众们对他知之甚少。而许多域外的学者,曾花费大量精力去研究他。日本汉学家石田干之助对其极为推崇。但这只限在学界,对于一般人来说,法显是个陌生的名字,读过他的著作《佛国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虽然这本书早在19世纪就传入欧洲,被公认为研究中外交通史的名作。
对历史有所了解的人,习惯说法显是东晋人,这固然不错,但也并不完全准确。法显人生最后的岁月是在东晋版图内度过,但他人生更多时间,生活在与东晋并立的由北方民族建立的国度中。
大约在公元337年,法显出生于平阳郡(现山西省临汾地区)。法显俗家姓龚,3岁时被度为沙弥。法显之所以3岁出家,源于我国一种传统习俗。法显父母在法显之前曾经有过3个孩子,但不幸的是这3个孩子都夭折。当法显降临人世时,父母怕他再死掉,按照把孩子送入庙宇,阎王爷和鬼怪们就会放孩子一马的说法,3岁那年就把他送去出家。
这种风俗到近代依然存在。鲁迅先生幼年时,家里让他到庙里认龙师父为师,取了法名叫做“长庚”,师父还赐了一件百衲衣给他。著名的学者、书法家启功也曾经在雍和宫出家,行完出家礼仪之后,由喇嘛扶着,顺梯子从院墙翻出来,北京称为“跳墙和尚”,以为这样可以骗过鬼神,当他是个出家人了。鲁迅和启功不是道心坚定的人,随后都回到凡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法显则在这个过程中确定了他的佛教信仰。10岁时他父亲亡故,叔叔考虑他的寡母难以为生,希望他能还俗侍奉母亲。在亲情和佛法上,法显选择了佛法。不久法显母亲去世,办理完丧事,这个世上除了佛法没有什么再让法显牵挂。20岁时,法显受比丘戒,成为一名真正的僧人。这之后的40年,他生活在长安的寺庙里。此时的长安,虽然经历了前秦、后秦等王朝的更迭,但佛教一直十分兴盛,这使得法显能够在佛学上有所精进。
佛教自东汉明帝夜梦金人,白马驮经传入中国,经过几百年时间,和汉文化的融合交互,在东晋十六国达到一个高潮。这时不论是小乘还是大乘,各种佛教流派在中国都有信众。与法显同时代,鸠摩罗什这样的大师也在中国传教。这种氛围下,法显面临了和两百年之后玄奘法师一样的问题,佛教经律版本众多,翻译各异,互相矛盾,什么是佛的本意呢?带着这个疑惑,法显决定西行去天竺找寻答案。
法显65岁了,在东晋十六国并立的动荡年代,65岁早以超过人的平均寿命,甚至可以说是高寿。在这个年纪他下决心要去未知的国度。法显一定做好不能回来的准备,他一定也曾辗转思虑过此行的艰难。事实上和法显同去的僧人,除他之外或是殒命或是留在印度,只有他回到了中国。
离开长安的法显进入青海,而后向北来到张掖。此时,正赶上沮渠蒙逊叛乱,张掖一片血雨腥风。所幸沮渠蒙逊对法显不错。出张掖,入敦煌,度沙河,“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看到这些文字,总不禁要和玄奘法师对比,两百年中的两个人遇到了同样险阻,只不过法显60多岁而玄奘只有20多岁。
终于翻越葱岭,法显来到天竺,此时天竺小国林立,法显用六七年游历了十七八国,求得他想要的佛教经典。公元409年前后,法显从加尔各答乘船顺着恒河来到师子国(今斯里兰卡)。在这法显又盘桓了两年。一天在一座寺庙中法显看到一把中国来的白绢扇,不觉潸然泪下。这个七十老翁知道他该回去了。
法显踏上返国的客船,经历了数月的漂泊,经历几次险些倾覆的险境,法显从崂山附近登岸,回到祖国。明朝小说家写《三宝太监西洋记》,记载另一位传奇旅行家郑和的故事。在明朝人的思维里,茫茫大海中都是妖魔鬼怪,郑和像孙悟空,一路打怪一路前行。如果法显能看到这部小说,大概会发出会心一笑,大海的真相他早在一千多年前便见识过了。
随后,法显来到东晋的首都建康,着手翻译带回的经书。翻译之余,他撰写了1.3万余字的《佛国记》,这本薄薄的小书。
“法显昔在长安,慨律藏残缺,于是弘始二年岁在已亥,与慧景、道整、慧应、慧嵬等同契,至天竺寻求戒律。”法显在《佛国记》开头写下的这段话,如此平静而平淡,15年间翻山越岭、穿越沙漠、漂洋过海的传奇,只从这样一句话开始,也只有过来人才能如此风轻云淡吧。也唯有如此,他才不会在意后人是否已将他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