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珍珠

    一年来,马金瑜第一次走出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的一个村子来到北京。她怀着孩子，带着几位藏区的老乡“出来看看”，却连手机里的地图软件都不太会用了。

    马金瑜第一个孩子已经4岁了，和她的微店“草原珍珠”几乎同岁。在此之前，她在中国最繁华的城市做了14年记者。一次采访之后，她嫁给了青海的藏族小伙扎西，从此辞掉工作，告别城市生活，转身为高寒农牧产品寻找销路，成为媒体圈的一个传奇。

    这名兼具情怀与才华的记者后来选择去青藏高原，在那个附近小镇只有两条街、5个红绿灯(其中3个是坏的)的地方，她开始了一种与现代化背道而驰的生活。

    明年秋天还来吗

    现在的马金瑜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藏区人，无论是从粗糙的皮肤上看，还是果断而略微生硬的语气上说。

    在一篇自述里，她写道：和扎西结婚的时候，当地人都以为扎西娶了一个北京的富婆，而且脑袋有毛病。不然，一个在大城市的记者，怎么会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

    直到今天，很多当地人依然以为马金瑜是“富婆”，因为她有那么多的快递发往各地。每个星期，顺丰快递的车都会翻过一座雪山，来到她家，运走蜂蜜、洋芋、大蒜、花椒或是其他高原农产品。

    青藏高原的冬天很长，坐着村里的农用车去偏远的牧区拉黄菇，马金瑜第一次感到震撼。

    说好下午3点赶到一个牧区定居点附近，半路突然下起大雪，高原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瞬间就把人吹透了。牧区的道路本就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农用车像溜冰一样在冰面上滑行。越走越偏远的牧区，饥饿的野狼在远处溜达，远处结冰的水面，像镜子一样闪着冷光。

    马金瑜说，这时如果出了车祸，怕是会死在这里了。

    终于走到约好的地方，天已经快黑了。农用车司机说：“一会儿得赶紧找个地方住下，这样的天气，再走夜路肯定要出事。”因为早已错过了约定的下午3点，谁也不知道牧民们会不会来。马金瑜看见路边有几个黑点，走近了，才看清是拿着口袋的藏族妇女和孩子，还有几个老人。

    马金瑜看见他们的脸和嘴唇已经冻青了，妇女孩子的头发和睫毛上都是寒霜，老人们都揣着手、哈着腰。点点的雪渣在风里打过来。

    她什么也说不出了。扎西说，蘑菇、黄菇参差不齐，他们就用各种颜色的毛线和绳子歪七扭八地串在一起，全都收下，不好的蘑菇，后来拣出来自己吃掉了。

    接着他们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收花椒。路边上，一群妇女在盖房子。扎西问村民有没有花椒，一个背着孩子的妇女突然眼睛亮了：“有呢！家里有呢！”她把推土的架子车一放，带他们往家里走。

    这个叫卓玛的妇女把一袋子花椒搬出来：“你们看看，这行吗？”花椒又大又红亮，收拾得十分干净。

    花椒全被收下了，卓玛又高兴地去叫隔壁的妇女拿花椒出来。临走，她问：“明年秋天还来吗？”孩子趴在她怀里，她家木门上的经幡在飘动，她的眼睛亮亮的。扎西说：“来呢！你的花椒这么好！”

    这些女人，才是我心目中的草原珍珠

    摘花椒是种并不轻松的劳动。花椒树有刺，藏区妇女们的手上经常被扎出不少包。生活的艰苦不仅于此。这里重男轻女，女人送进东西后甚至要倒退着出去。她们同时负责家务、看孩子和劳作。许多年轻女孩外出打工在这里并不受欢迎，传统观念认为，女人不该往外跑。她们简单而卑微地活着，未来可选择的道路非常窄。

    “我想让她们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马金瑜记得，她决定开微店后，去县里的工商局注册登记。那些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女孩子甚至不知道支付宝是什么。当时她怀孕，腆着肚子跑了两个月，还是没有结果。后来朋友告诉她可以去深圳办，只用了一个上午，让她头疼的注册登记就解决了。

    微店开起来后，马金瑜找来当地的妇女帮忙。等到夏末秋初，蜂场的蜂蜜该打下来了，附近村庄和半牧区的妇女就开始等她的电话，她们要有活儿干了。到了马金瑜家里，她们帮忙灌装蜂蜜、装纸箱，扎西教一遍，她们马上就能干得很好。加班的时候，马金瑜就买一些羊肉，有时彻夜工作，她们就打地铺睡下。

    不管活多累，她们都不怕，总是嘻嘻哈哈笑着说着，帮马金瑜哄孩子，帮他们做饭，从来不怨什么。“她们走路慢慢的，喝茶慢慢的，做饭慢慢的，聊天慢慢的。”马金瑜说，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走路快快的，喝茶吃饭说话全都像“有一头狼追着一样”。

    这个“双十一”，马金瑜劝她们多囤点东西。她们什么都舍不得买，却凑钱给马金瑜买了条蓝色的围巾，这对于网购经验几乎为零的藏族妇女来说不知是多大的挑战。马金瑜十分珍惜，走到哪里都戴着。

    在最新的一篇微信公众号文章里，马金瑜写道，农业大会前夜，因为加班，一位藏族媳妇的丈夫百般询问，马金瑜不得不用结结巴巴的藏语和汉话替她出面解释。“这里的妇女，活着真难啊。那一晚，我们院里有5个媳妇干活，我给她们做了火锅。我愿她们高高兴兴地工作，每个女人都要有笑声。草原上的珍珠，不是牛羊，不是虫草和藏獒——是这些善良勤劳、隐忍一切的女人。她们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草原珍珠。”

    养蜜蜂的人

    马金瑜曾经讲述过自己被蜜蜂蜇的故事。春天的巢蜜清甜可口，扎西和老父亲摘下一点儿给马金瑜吃。谁能想到，小蜜蜂还守在蜂巢里呢？——一只蜜蜂蜇到了她的舌根， 蜂蜜也正流经她的舌头和喉咙。不到两分钟，马金瑜的舌头开始发硬，左眼肿得睁不开，脸发烧，喉咙发紧，耳膜肿胀，心跳越来越快，肚子也开始剧痛……扎西背上她搭车，一路狂奔到医院。检查下来，她没什么大碍，蜂毒也慢慢散了，过敏反应逐渐消失，不过变成了“大舌头”。

    扎西说，这算什么啊！他13岁刚刚开始和老父亲学养蜜蜂，一板蜜蜂飞到他的头上和脖子蜇，剧痛过后的几分钟，他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老父亲正拼命掐他的人中。那大概是最严重的一次，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害怕过蜜蜂。马金瑜说，对于养蜜蜂的人来说，这都不算事。

    一场雨雪之后，天冷起来，扎西和老父亲在蜂箱之间填上大把的麦草，早晚都用厚厚的毛毡把蜂箱从上到下盖住，早春的蜂蜜也全部留给蜜蜂自己吃，小蜜蜂一天天壮实起来。

    天气再怎样冷，孩子们在蜂场玩得还是那样开心，泥土里坐着，蜂箱跟前趴着……孩子们天真的心，清澈的眼睛，咯咯的笑声，蜜蜂的嗡嗡声，雪山下的清凉，帐篷里的炉火，熬茶在水壶里噗噗噗的滚动声，是马金瑜心间最美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