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朋友圈得知韩旭回国休假了,他发了条状态,说这次只在北京待两周,有饭局赶紧约。拇指向上一滑,这条朋友圈也就被刷过去了,没想到过了几天,我突然收到他发来的一条微信:“在北京吗?有时间一起碴琴啊!”
“可以啊。”隔了一会儿,我语气平淡地回了一条。
这个聚会我已经等了10年。
韩旭是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学。高中毕业后他就出国读书了,之后一直在国外工作、定居、结婚。高三时,我们曾是数学冲刺班的同桌,肩并肩坐了整整一学年。尽管如此,我们从没讲过一句话,除了有一次我去捡掉在地上的眼镜盒差点摔倒时,听到他在一旁轻轻笑出声来——那时他是我的暗恋对象。
中学时代,韩旭是学校里那种特别引人注目的男生,长得帅、学习好、打篮球、还组乐队。我时常在一旁偷偷观察他:有一天他突然剃了个光头,听说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年级组长在楼道里训了他一中午,可他始终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扬着下巴;数学月考,我们拿到卷子都伏在桌上赶紧动笔,生怕写不完,他却在旁边慢悠悠地转着笔,把考卷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从最后一道大题开始倒着做,最后还在打铃前就交卷了。
那时,我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种女生,长相平平,学习中上,也没什么特长。地理课讲完地壳那一章,我觉得我们之间就是古生代的鱼和中生代火烈鸟的差距,完全处于不同的岩石皱褶里,他离我太遥远了。我掩饰着自己的情感,故意不和他说一句话,看见他的时候面无表情,但一转过头,就眉飞色舞地和好朋友讲起他的各种细节。毕业时我们全年级照了一张大合影,那时全景摄影技术还很罕见,因此照片售价不菲。但我毫不犹豫地掏了钱,因为那上面有他,和我隔得不远,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名正言顺得到的关于他的照片。
自从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我不知道他这次为什么突然约我碴琴,我也不会去问。我们约在地坛公园见面,我肩上背着吉他,手里紧紧抓住琴包的带子。快10年了,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他。他插着兜站在公园门口,然后掏出两张门票递过来,顺手接过我手里的吉他,背在肩上。我还记得,毕业典礼结束后,他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消失在校门口,那是学生时代他留在我记忆里的最后一个影像。
我们就像两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那样随便打了个招呼,然后朝公园里走。一路上,我都在不停地说话,问他最近听什么歌,写了什么新曲子,回来待多久,澳大利亚的空气是不是很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的慌乱。
当年,韩旭是校园乐队里的主音吉他手,我后来去学弹吉他,某种程度上也是想和他多一点相同之处。高中毕业后,我辗转找到他的QQ号码,先假装他的乐迷,后来才说是他的数学课同桌。本以为他肯定对我这种同学没有什么印象,结果隔了一会儿,聊天对话框里跳出一行字:“哦,维迪同学啊,你怎么从来不跟我说话啊。”那一刻我的心情无法形容,至少他知道我的名字,至少他也会注意到我。
后来我们在网上越来越熟,开始各种瞎聊,电影,音乐,高中时老同学的近况,他还会把自己写的歌发给我听,让我帮忙提提意见。“早知道你这么文艺,我们当时就应该多聊聊。”他说。后来QQ不流行了,我们就换MSN,MSN关闭之后又变成微信朋友圈点赞之交。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假装云淡风轻地告诉他,“以前上学时还喜欢过你呢。”
他似乎很惊讶,然后特别真诚地,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说了声“谢谢”。过了一会儿他发了一条朋友圈:“谢谢那些曾经喜欢过我的人。”
我们在公园里随便找了个老头儿下棋的破沙发坐下来,他开始弹琴,说要弹自己写的歌。一首,两首,三首……每弹完一曲,他就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我轻轻鼓掌,我是他今天唯一的听众。
高三最后一堂数学课上,老师说,今天不讲什么知识点了,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有的同学给即将到来的高考打气,有人回忆着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有人开始小声啜泣。“韩旭,你也说说吧。”老师叫出他的名字。他在我旁边站起身,走上讲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就给大家唱个歌吧。”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能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我坐在第一排,讲台下面的那个位置,是当时教室里离他最近的人。他的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而我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说不清是因为歌词,因为离别的气氛,还是即将结束的这场小心翼翼的暗恋。我努力记住每一句歌词,幻想着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时候他能再站在我面前,只为我一个人唱首歌呢?那时我曾这样想。
我只是需要一首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