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二战后中国民间对日索赔诉讼的中日律师、学者齐聚深圳“历史嘉年华2015”论坛,交流民间对日诉讼的现状和进展。
“虽然我们的诉讼最终在日本败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努力的终结。我们还将继续以各种形式支援中国的受害者们。”日本律师南典男说。他自1995年开始为中国二战受害者提供无偿的法律援助,至今已20年。
“历史嘉年华2015”系列论坛活动由NGO新历史合作社、中国宋庆龄基金会忠魂公益基金、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关爱抗战老兵公益基金等机构联合主办。
“中国民间对日索赔原告人数最多的一次诉讼”
重庆大轰炸受害者对日索赔律师团的两名主要成员来到了“历史嘉年华2015”论坛:中方律师团首席律师林刚、日方律师一濑敬一郎。
2015年2月25日,重庆大轰炸受害者在日本诉讼一审败诉。林刚、一濑敬一郎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们作为原告方代理,目前上诉准备已完成。
林刚律师介绍,他们代理案件的史实是:1938年2月到1944年10月期间,重庆及广大四川腹地遭到日军飞机的轰炸。“日军把重庆渝州半岛烧成一片废墟,制造了1941年6月5日重庆大隧道数千人窒息的大惨案。乐山、自贡、松潘大轰炸,每次夺取生命成千上万。这是日军不针对军事设施、对商业区和平民区同步进行的‘无差别轰炸’,想制造恐怖让中国人屈服,是骇人听闻的战争罪行。”
他介绍,中方律师团有5家律所、十几名律师长年负责与日方沟通、进行代理诉讼。“在一濑敬一郎律师的全力帮助下,一批有正义感的日本律师也集结起来。”一濑敬一郎同时是中国二战“细菌战”受害者的代理律师,他2011年去重庆调查“细菌战”,了解到轰炸受害史实,从而参与了诉讼代理。
2006年3月30日,40名来自重庆、自贡、乐山的原告向日本东京地方裁判所正式提起诉讼。此后,2008年7月,来自成都的受害者起诉,2008年10月,乐山及重庆、泸州等地受害者起诉。2009年10月,来自重庆、成都、乐山、自贡、松潘少数民族地区的受害者起诉。
日方法庭将四次起诉合并,原告总共188人,这是迄今中国民间对日索赔原告人数最多的一次诉讼。历经多次开庭,有专家到法庭陈述轰炸真实情况。
“在2015年2月25日一审判决时,法官已历经三次调整。在110页判决书中,81页是描述、确认事实,结论是承认日军轰炸事实、受害情况,其他部分是说战争属于‘公共行为’,应由国家之间解决,而中国政府已放弃索赔。他们回避了国际法,而用日本的国内法来裁决。”林刚说,“法官只用了几秒钟就宣判完毕,受害者非常愤怒。”
林刚介绍,即将到来的12月25日,日方律师会向东京高等裁判所提交上诉理由书。“预计明年3月左右会进行第一次开庭。我们相信日本是法治国家,我们也会继续寻找索赔途径,捍卫历史真相,让受害者得到安慰,让后世警醒。这也是我们的出发点。”
同样还在进行诉讼的,是康健律师代理的中国二战被掳日劳工三菱公司的受害者们。
2014年2月26日,40名二战被掳劳工及遗属在北京起诉日本原三井矿山和三菱矿业。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于同年3月18日受理此案,这是此类案件在中国首次立案。
此案原定于2015年3月进行第一次开庭审理。但日本三菱方面提交的相关委托手续不完备;日本三井方面未与法院联系。因此法院决定推迟开庭,待被告完善并提交委托手续后再确定开庭时间。
“我们认为日方全无诚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我们一定要通过法律程序,让他们承认历史事实。”康健律师在论坛上说。
为何“慰安妇”档案落选世界记忆名录?
今年内,我国有两份史料档案申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名录”:《南京大屠杀档案》《“慰安妇”——日军性奴隶档案》。前者在10月9日成功入选,后者则遗憾落选。
为什么我国要申报“世界记忆名录”?
《世界记忆名录》是世界性的文献遗产项目,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工程国际咨询委员会主办。
上海师范大学教授陈丽菲在“历史嘉年华2015”论坛上介绍:“它是超越了国家、民族界限的文化遗产,记录了特殊的历史事件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对人类苦难和人性的认识。如果我国申报的史料档案入选,它就能在世界范围内永久保存,各国人民都必须有权无障碍获取这些档案,关于南京大屠杀、‘慰安妇’战争罪行的历史才可能不被歪曲。”
《“慰安妇”——日军性奴隶档案》主要记录了1931年至1945年间日军在占领地区设立“慰安所”及强迫中国、朝鲜等国妇女充当“慰安妇”,以及慰安所摧残妇女的内容。
档案包含了数百名日本战犯的笔供、口供和侦讯总结意见书,被称为“铁证如山”。它由上海师范大学教授苏智良、陈丽菲伉俪自1992年开始调查完成。
“寻找‘慰安妇’受害者是特别困难的,因为她们和抗战老兵不一样,不愿意骄傲地站出来,绝大多数受害女性都把血泪往肚子里咽。但是,这是中国人自己的历史,我们作为历史工作者,有责任记录下来。到现在,我们在上海已经找到超过100个二战日军‘慰安所’遗址证据,触目惊心!”陈丽菲教授说。
为什么这份珍贵史料没有入选“世界记忆名录”?
在12月6日的论坛上,陈丽菲解释了原因。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工程国际咨询委员会表示,这份档案完全符合委员会对史料遗产的定义,但是二战日军性奴隶制度下的受害妇女有几十万人,来自十多个国家,韩国等国家都表示了申遗意愿,建议多地区、多国家联合申请,所以这次没有入选。因此,我们将继续奋斗。”
另一方面,历史真相还面临“申遗”难以抢救的困境。
江苏律师谈臻代理了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夏淑琴名誉侵权案。日本右翼人士东中野修道等人长期叫嚣夏书琴是“伪证人”,否定南京大屠杀史实的存在。老人于2000年在南京、2006年在东京两次以侵害名誉权为由起诉东中野修道等人,均获胜诉。
谈臻在论坛上提出了一个担忧:“虽然我们现在胜诉了,但当许多年后,幸存者离开我们后,如果再出现相关侵权事实,我们没有了原告,如何去维护历史正义?”
他建议参考德国的做法,对历史问题加强立法手段的关注,如“对否定、歪曲、篡改历史真相者是否可以以刑事犯罪处罚”。在德国,依据《反纳粹和反刑事犯罪法》,同情纳粹、对犹太人进行诽谤、攻击和恶意伤害者,或宣扬种族歧视、否认纳粹大屠杀罪行者,可被判处3至5年徒刑。
“不能只看到日本军国主义罪恶,也要帮助历史证人”
中日律师、历史学者还在论坛上共同呼吁全社会,加大对二战日军“细菌战”、“慰安妇”等受害者群体的关注。
陈丽菲介绍,日本成立了一家“亚洲女性基金会”,声称愿意给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经济援助,但要求受害女性“拿钱后就不要来日本申诉”。“这真是太屈辱了,所以受害者们都没有接受这笔钱。”
她认为,幸存的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是珍贵的历史证人,“其实全社会能为她们做的事非常多”。“多数受害者无法再生育、一生孤苦,身体疾病、心理治疗都亟待全社会更多的关注。比如,是否能有志愿者定期拜访、拜年?”
一濑敬一郎表示,中国的二战幸存受害者群体是战后补偿诉讼的主体,支援他们,对促进日本政府、老百姓认识历史真相、反省战争有重要意义。“2015年,安倍强行通过了新安保法,日本正在历史的关键点上。”
今年11月,因日本政府拒绝发放签证,日军731部队“细菌战”的12名中国受害者家属和相关人员未能赴日,新华社等国内媒体予以报道。“日本外务省是滥用权力,阻碍推动日中和解的民间努力,这从反面说明中国受害者在日本发出声音是何等重要。”一濑敬一郎说。
代理日军遗留毒气弹中国受害者诉讼的日方律师南典男,多次在日本组织、参加反对安倍“安保法案”的和平集会。他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尽管相关诉讼以败诉告终,日方友好人士并没有就此止步。
“目前,300多名日本市民募集了100多万日元的公益基金,虽然金额很少,但我们准备在明年对日军遗留毒气弹的受害者给予医疗援助,支付药费、体检费用。”
日军遗留毒气弹诉讼的中方代理律师罗立娟回忆,南典男律师曾带着他们在东京地方法院的地铁出口发传单,介绍中国受害者的现状,呼吁捐助。“当捐款不够时,日本律师就自己掏钱补上。他们参加活动经常自带一个饭团、一瓶水,另一边却甘愿卖房、卖地、在银行贷款,为中国受害者打官司。”
南典男律师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我们日本律师也曾讨论,是不是败诉了,我们就可以解散了?结论是:还不行!因为日本社会还有很多人在歪曲历史事实,受害者的诉求还没有解决,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战斗下去。我认为,国家间的交往很重要,中日老百姓间的理解、交流也同样重要。在中日关系上,历史真相是最重要的,没有真相就达不成共识。”
原中国“细菌战”受害者诉讼原告团团长王选在论坛上说:“现在苏智良老师自己一边治病,一边还要自费援助‘慰安妇’受害者老人,民间志愿者一直在变老,资源越来越少。我们呼吁社会和政府部门,每个人都不能只看到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也要伸出手来帮助苦难中挣扎的历史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