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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海口，气温降到十几度。
在海口东南部某工业区里，有一块标准足球场。稍走近一些，就听得到足球场上的吼叫声，饱含着活力和爆发力。
场上有20多个穿着白色和蓝色足球服的短发队员，正在4名教练的指导下，在操场上奔跑、运球。走近了发现，这些声音带着稚嫩和女生独有的细嗓门儿。
“防她！”“传球！”“小心！”队员们用海南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在场上大声交流着。
这20多名帅气的“假小子”，都是来自琼中女子足球队的队员。今年7月，她们获得“哥德堡杯”U12组冠军。琼中黎族苗族自治县，这个海南岛中部的小城，走出了世界冠军。
“哥德堡杯”世界青少年足球锦标赛始于1975年，每年夏天在瑞典哥德堡市举行。参赛球队的年龄段为11岁到19岁，每年都会吸引多个国家地区的球队参赛，是目前全球规模最大、国际化程度最高的青少年足球比赛，又被称为“小世界杯”。
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中，就包括12名参加了“哥德堡杯”的队员，全是黎族小姑娘。参加比赛的时候，她们还在琼中二小读小学。今年秋天，抱着冠军奖杯的她们，升入琼中中学。
“姐姐！快跑！”教练肖山喊道。当天下午的训练内容是如何在球门前运球并射门。
一个尖下巴、短发的女孩飞快地冲出去，边跑边用余光看着球的方向，拼命追上球，用力地向球门踢去。
“姐姐不错！妹妹来！”肖山说。
从球场另一侧跑来一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个头稍微矮一些，也按照教练的指示进行训练。
这两个小姑娘，姐姐叫王慧敏，妹妹叫王敏慧，一个13岁，一个12岁，是琼中女子足球队的“老队员”，现在都在琼中中学读初一。
她们俩来自琼中县长征镇新村。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肖山带着当时琼中女子足球队的队员高禹萱和陈巧翠，来她们就读的小学选拔下一届队员。
当时王慧敏和王敏慧都没踢过足球，不过好奇心让在不同班级读书的姐妹俩分别参加了球队的选拔。结果，两个人一起被录取了。和其他50多名从琼中各个乡镇选出来的新队员一起，她们被转入琼中二小，开始了“专业球员”之路。
说到专业，除了有专业教练，其他的似乎都不够格。琼中二小没有标准足球场，小队员们不少连足球都没有摸过，即使有之前就踢过足球的，也大多是在乡间的泥地、水泥操场上的玩闹。
队员王文玉等，之前就是小学球队的队员。她们常和男队员一起，在家附近的泥地上练踢球。
“妈妈说，可以去试一试。”姐妹俩说，虽然家里担心她们会比较辛苦，但还是支持她们的选择。
练球和玩球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练球枯燥而辛苦。平日常规训练，为了不耽误正常上课，队员要5点多就起床，训练之后和其他同学一起上课。
肖山曾效力甲B球队。2005年，原本在湖南执教的他，被恩师谷中声邀请，同时被能带队的机会吸引，辞掉两三万元月薪的工作，来到国定贫困县琼中，这个财政收入当时只有3000多万元的“山沟沟”，做起了一个月拿1000多元的琼中中学体育支教老师。
琼中女子足球队创立于2005年。当年全县人口有20多万，11岁～12岁的女孩子只有几千人。肖山和谷中声从里面挑选了300人，最终确定了22人，这就是琼中女子足球队的第一届成员。2011年之前，球队一直从小学六年级准备升初中的学生中招收新队员。从2011年开始，肖山为了选拔更多好苗子，从全县各地的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学生中招生，并将选中的队员统一转学到琼中二小读书。而获得“哥德堡杯”冠军的12名小姑娘，就是这一批队员。
除了参加U12组的12名队员，琼中女子足球队还有其他年龄段的队员。在琼中中学读完高中之前，她们都会在球队参加训练和比赛。
“这些孩子最吸引我的就是特别能吃苦，太能吃苦了。而且特别质朴，规定的训练任务，不管有没有人监督，从来不偷工减料。”肖山说，9年来，这支以黎族姑娘为主的球队的最大特色，就是特别能吃苦。
9年前，琼中女子足球队刚建立时，每名队员每天的伙食标准是5元，球鞋穿坏了反复补，训练用球连球胆都露了出来，甚至，在训练结束后还要自己开地种菜。
9年后，队员们的条件已经没有那么艰苦，但肖山和吴小丽还是培养队员们的吃苦精神。吴小丽是肖山的爱人，也是球队教练。
这一天是封闭训练日。下午5点半训练结束后，队员和4个教练一起排队去食堂用餐。他们分成两桌，一桌十几个人，每桌都是9菜一汤，4荤6素。
“都吃肉啊，不许浪费啊。”吴小丽端着碗，不停地穿梭在两桌之间，提醒队员吃菜。由于做的时间提前了一些，桌上的羊肉有些放凉了，白色的油凝固在外面，少有人夹这道菜。
“我告诉你们，不许挑三拣四，坏习惯！”吴小丽要求每个人都要吃一块。
“姐姐吃！”肖山边吃饭边说。
“我是妹妹！哈哈哈！”王慧敏说。
王敏慧赶紧说：“我是妹妹！”
肖山说，队员们平时喜欢和她们两姐妹开玩笑，有时把真正的姐姐叫做妹妹，把妹妹称作姐姐。
在遇到“任务”的时候，王慧敏说什么也不想吃那块肉。
吴小丽说：“王总，你管管她们！”
一个吃完了饭在低头休息的女孩抬起头，眉头微皱，说：“你们快点吃！”
“王总”叫王静怡，是球队队长。她长得很结实，球技也很好。在斯凯孚“与世界有约”希望工程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中，她共射入十几个球，场均两个，最多的一场射入5个球。
“王总先吃！”队员立刻找到了靶子，要求王静怡先带个头。王静怡夹起一块肉吃了起来。
肖山向队员通报了一个消息：“有个教育集团，想给我们免费上口语课，每周两节课。”
肖山说，即使花点钱，他也要给队员们开这个课。“英语必须好好学，上大学有用。你们每个人都要上大学。”肖山重复了他每天都要说的话。
晚饭的时间很短，在两个教练的要求下，很快盘子被一扫而光。
晚饭后，队员排队走回宿舍。在一楼，她们要脱下球鞋，换上拖鞋。
训练了一整天的队员，脱鞋是不好意思的时刻。她们互相“鄙视”着，夸张地说：“哎呀，你的好臭！”肖山、吴小丽和另外两位教练一边上楼，也会一边大喊：“哎呀，这个味儿呀！”
到了房间，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写完当天的训练日记，队员就可以自己支配时间了。
王慧敏和王敏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姐妹拿着家里给买的一部智能手机，在玩着QQ和微信。作为00后，上小学时，她们就能熟练使用社交工具了。老师会在QQ群里布置作业，即使远在海口训练，她们也不能落下。
手机最重要的功能，当然是和家里联系。球队在瑞典获得冠军的消息，也是哥哥在家里的微信群分享的。
“妈妈当时很开心。”姐妹俩边吃零食，边说着。球队免费提供一日三餐，零食是每周日放假两小时姐妹俩出去买的。因为平时没什么花销，所以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生活费大概200元到300元。
王慧敏、王敏慧是球队唯一的一对姐妹。两个人在一起或多或少会排解一些想家的情绪，但一些小队员，刚入队时，还是很想家的。
王文玉就是其中之一。她家在琼中县红毛镇合老村，和王敏慧姐妹不同，她进队的目的，说得有野心一点儿，是争取好好踢球，以后进入国家队；说得现实一点儿，是以后回到琼中中学担任体育老师，在球队当教练。
2011年到2012年，琼中女子足球队的部分队员通过海南师范大学的考试，进入大学读书。今年毕业之后，陈巧翠、高禹萱回到琼中中学执教。
2013年，球队招了60人，中途因为家人反对、训练太苦等原因，大部分人已经离开，最终只剩下最后参加瑞典比赛的12人。吴小丽说，她们是留到最后的，也是最好的。
郭秀好是队里两个苗族队员之一，她比王慧敏姐妹更早进入球队。因为年龄超出要求，没能够去参加比赛。作为一个入队4年的球员，她正在和其他队员一起，备战2017年的全运会。
说起刚入队时最不习惯的，大概就是剪掉一头长发了。入队必须把头发剪短，这是硬性规定。每隔一段时间，教练会把大家集体带到市区理发。渐渐地，爱美的小姑娘们也习惯了这种中性美。
“让我留我也不留了，短发比较帅啊。”小队员们叽叽喳喳地说。
“来外面集合！”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吴小丽的声音。
原来赞助商运来几百箱水，本来放在储藏室，但因为储藏室管道突然漏水，需要把这些瓶装水尽快搬出去。
“所有人站一排！”“王总”听清任务后，立刻指挥大家。
小姑娘们穿着T恤和短裤，听到这句话，熟练地站成一竖排，并迅速在储藏室和需要搬至的地点间自动调整距离，“流水作业”，将水一个人一个人地运过去。
刚搬了没多久，训练一天的队友就抱怨很累。这感染效应迅速让整个队伍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不许抱怨！阿姨们辛辛苦苦帮我们搬上来都没有抱怨，我们不可以不懂感恩！”吴小丽十分严肃。
一瞬间，队员都不敢说话了。吴小丽对于这种情况简直太有经验了。她掏出手机，打开视频拍摄，从队伍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果然，看到镜头的队员们立刻又吵闹起来，做起鬼脸，哈哈大笑。搬水的速度提高了几倍。
吴小丽和肖山没有孩子，成了这些队员实际上的父母。队员们来自琼中各地，不少是第一次从山区中走出来，来到海口，到了首都，走出国门。来自经济较落后地区的队员，不少都来自困难家庭，包括单亲家庭、留守家庭和父母双亡家庭。如何让这些孩子健康地成长，是教练们必须格外用心的。
一名队员的母亲，生完弟弟之后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名队员刚入队时，一声不吭，不管有什么情绪都不会表达。最近，吴小丽发现一个“好”现象，就是这名队员会顶嘴了。
“顶嘴不怕，就怕一声不吭的。如果能释放，就是好的开始。”吴小丽用朴素的心理学解释着。
每天晚上8点，是肖山、吴小丽、陈巧翠、高禹萱聚到一起开例会的时候。例会有长有短，这一天开了快两个小时，讨论训练内容、安排活动等。他们一致同意，球队近期不要参与更多社会活动了。自从7月拿到冠军后，这支近几年突然崭露头角的队伍，承载了突如其来的关注和期许，也多了一些社会捐赠，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物质条件。
现在，他们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已经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了，而且听说新的宿舍“已经批了”。
参与今年的希望工程青少年足球邀请赛之前，这支队伍没有参加过任何大赛，除了平时和一些邻近学校的友谊交流比赛，他们对自己的水平没有横向比较。
在北京击败其他7支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队伍后，她们才意识到，自己要代表中国去瑞典踢球了。
提起当时的比赛，有的小姑娘说：“我们不紧张啊，教练说了，把训练当比赛，比赛当训练，我们就当训练去了。”
果然，轻松的心态和平日扎实的训练，让小姑娘们4∶3赢得了最后的点球大赛，把冠军奖杯捧回了家。
提起比赛过程中最好玩的一件事，王慧敏说是“爬长城”。第一次到北京参加国内决赛的队员们，被教练带着去爬了长城。优秀的体能和对爬山的熟悉，让她们和气喘吁吁爬长城的游客不同，她们是一股脑冲上去的。
“没想到长城这么好爬，一下子就上去了。”王敏慧说。
2015年年底，新一批队员的名单正在最后的确定中，新的征途即将开始。理想的话，肖山，这个队员们的“老爸”，希望能招到100名新的女队员，并招100名男队员，建立男队。他希望再招到一些教练，配合训练。
按照规划，海南将在全省范围内遴选建设367所校园足球特色学校，覆盖小学、初中、高中、高校等不同教育阶段的学校。肖山的最大愿望就是建立海南第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
15天封闭训练结束后，队员们就要回到琼中，边上课边进行常规训练了。以她们为原型的纪实电影《神采飞扬·追梦的黎族女娃娃》也拍摄完成了。这些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孩子，用脚下的力量，在绿茵场上踢出了梦想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