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燎原于中东北非地区的“阿拉伯之春”,如果说5年时间尚不足以对其盖棺论定的话,其引发的铁血战乱给中东乃至世界带来的无尽恐惧和不安,则毋庸置疑。中东北非之乱,祸起萧墙,祸及世界。值此“阿拉伯之春”5周年之际,本版特邀中东问题专家、博联社总裁马晓霖先生撰文,并集纳多位国际问题专家观点,对“阿拉伯之春”发生5年后的阿拉伯世界格局、现状和未来加以梳理和展望,以飨读者。
5年前的2011年1月14日,在历时数周的抗议浪潮中,任职23年的突尼斯前总统本·阿里辞职。这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此后,埃及、黎巴嫩、也门、巴林、约旦、利比亚、摩洛哥、伊拉克、阿尔及利亚等阿拉伯国家,相继发生针对各国政权的抗议示威活动。彼时,这股席卷阿拉伯世界的抗议浪潮,被西方称之为“阿拉伯之春”,寓意民主自由的新希望蕴含在这一浪潮之中。
5年后的今天,“阿拉伯之春”带来的短暂希望幻影早已零落。面对政局混乱、经济萧瑟、安全堪忧的中东局势,曾经为“阿拉伯之春”命名的西方舆论,开始毫不讳言地转换调门,给如今的中东局势冠以“阿拉伯之冬”的名字。
英国《独立报》在近期的一篇刊文中开始反思:“‘阿拉伯之春’长期以来就是一个具有误导性的词语。这个词语让我们认为,当时我们看到的是如东欧国家一般从威权到民主的和平转型。这个不当用词,暗示着导致抗议的政治因素被过度简化了,而革命可能带来的后果又被过度乐观地期待了。”
“寒冬”会持续多久
“5年后,很明显,革命的结果是灾难性的。6个主要的‘阿拉伯之春’爆发国家中的5个(除突尼斯),都导致了战争的加剧或更多的政治上的压制。”英国《独立报》写道。
浏览一下那几个发生革命的国家的糟糕现状,成了所有有关“阿拉伯之春”回顾文章的必须——叙利亚、利比亚、也门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内战看不到尽头;在埃及和巴林,相比于2011年以前,专制更甚,公民自由状况更加糟糕;唯有突尼斯迈出了根本性的改变步伐,但恐怖主义依然困扰着这个国家进一步的经济发展与政治改革。
突尼斯女城管法迪雅·汉姆迪(Fadia Hamdy),曾是那个点燃导火索的人。2010年12月17日,法迪雅·汉姆迪与水果小商贩博阿齐齐发生矛盾,当天下午,这位小贩在抗议无果后自焚身亡。由此,突尼斯的群众抗议活动愈演愈烈,并引起了其他一些阿拉伯国家民众的效仿。
上个月,法迪雅·汉姆迪在接受英国《每日电讯报》采访时这样说:“有时候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件事情。我为这一切感到后悔。”
如果导火索不被点燃,阿拉伯世界的大变局是否就不会发生呢?在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院长、中东问题专家李绍先看来,“阿拉伯之春”的爆发事实上是一种必然。1月10日,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举办的一场“阿拉伯剧变5周年回顾与展望研讨会”上,李绍先在发言中表示,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是一场历史性的大变局,是阿拉伯世界政治经济社会矛盾积累的总爆发,“这场运动是必然要发生的、不可阻挡的”。
“对于‘阿拉伯之春’的影响,不能简单、仓促地评价其是好是坏。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阿拉伯之春’过后,阿拉伯世界进入了一个长期的转型期。”李绍先说。
人们预言,阿拉伯世界正在经历的这场严冬,将会很长很长。李绍先用“三期叠加”来总结如今中东所处的时代大环境——
随着“伊斯兰国”不断坐大,中东地区原有的政治秩序坍塌,如今中东地区正处于政治秩序崩溃后的重建期。
随着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中东地缘政治力量的平衡被严重颠覆,中东地区正进入地缘政治力量平衡的重构期。
随着“阿拉伯之春”中所反映出的阿拉伯世界内在积累的各种矛盾的爆发,阿拉伯国家进入政治经济社会转型期。
可以说,跋涉在这场“寒冬”中阿拉伯世界,“道阻且艰”动荡将是常态。
道路选择之迷思
认识到前路的曲折性和长期性,也许并不足够。阿拉伯国家必须想清楚的另一个问题是:到底要走哪一条路?
“后‘阿拉伯之春’时期,许多国家面临着这样一种艰难的选择:到底是要建立一个伊斯兰政权,还是要建立一个世俗政权。”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中国驻伊朗前大使华黎明说。
华黎明指出,自从阿拉伯世界开始探索民族国家之路以后,在这一地区曾涌现出几种政权模式:全盘西化的土耳其模式;美国支持下的君主模式(如沙特等国);延续埃及前总统纳赛尔的民族主义思想,在强人政治主导下、在社会领域施行世俗化但保留伊斯兰影响的“纳赛尔模式”(如埃及、叙利亚等国);将宗教与西方民主形式相结合的政教合一的伊朗模式。华黎明认为,很难说哪一种模式是成功的。“阿拉伯之春”的爆发已宣告了“纳赛尔模式”的破产;土耳其如今也有了“去世俗化”的迹象;伊朗模式在中东不受欢迎;沙特君主制王国如今也面临越来越多的内部不稳定因素。
中国社会科学院西亚非洲研究所国际关系研究室主任王林聪,则将当前阿拉伯世界几个“转型国家”的状况归为四类:“转而无型”,如利比亚、也门;维持原状(政权形态),如叙利亚;“回归”强人政治,如埃及;民主转型略有进展,如突尼斯。除此之外,诸如约旦、摩洛哥以及海湾阿拉伯诸国,则选择了“第三条道路”:推进自上而下的改革,主动应对“阿拉伯之春”以来的挑战。上述每种情况的出现,都有其复杂的内外原因。因此,“根据目前的状况,要判断阿拉伯国家‘政治转型’是否成功,为时尚早。从整体上看,阿拉伯世界的政治转型探索,必将是一个长期的实践过程。”王林聪说。
华黎明也表示:“到底要走什么路、选择哪个模式,阿拉伯人没有想好,也没有探索清楚符合自己国情的道路。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阿拉伯世界还要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意识形态之惑与恐怖主义之困
如何才能找到合适的道路,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李绍先认为,阿拉伯世界走出迷思的希望在伊斯兰教身上;而伊斯兰教应解决与现代化结合的问题。但事实上,在阿拉伯世界,宗教是否应该、是否能够进行改革,都还存在着争论。
不过,有的人已经这样做了。据媒体报道,埃及总统塞西在2016年年初庆祝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生日的演讲中,呼吁发起一场“宗教革命”,号召穆斯林领袖们一起协助打击极端主义,修复伊斯兰教在世人心中的形象。
塞西想要发起的“宗教革命”是否能够成功,目前也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到的是,它的敌人之一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极端势力,正在扩大其影响版图,极端恐怖组织“伊斯兰国”就是产物之一。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田文林认为,极端思想的兴起,从历史的角度看有其规律可循。他说:“在阿拉伯世界,每逢重大变故发生,总会出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兴起的趋势。从‘阿拉伯之春’发生5年来的这个小的时间跨度中,也可以看到这样的趋势,世俗主义衰落、伊斯兰主义兴起,极端伊斯兰主义也随之兴起。”田文林指出,从“伊斯兰国”的猖獗作乱可以看出,宗教极端思想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具有极强的蛊惑力和吸引力。要阻击这种意识形态的传播,仅靠武力无法解决问题。
中国社科院西亚非洲所中东研究室主任唐志超也认为,从短期来看,在中东乃至世界范围内,恐怖主义全面蔓延的趋势,恐怕也难以抑制。
外力介入之乱
当人们谈论阿拉伯世界未来的时候,不能忽视从外部伸向这个区域的手。
“像俄罗斯和伊朗一样,将‘阿拉伯之春’带来的失败结果归罪于西方决策者的‘幼稚’,成为一种时髦。”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写道。
不过,在西方面对这样的“时髦”指责时,他们并不完全“无辜”。
在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所长廖百智看来,曾极力为“阿拉伯之春”鼓与呼的美国,如今已经改变了策略,从“直接干预”转变为了“间接平衡”,从“主动塑造”转向了“底线原则”。而欧洲自己也成了受害者,二战以来最大的涌入欧洲的难民潮,正使得欧洲不堪重负,多起发生在欧洲本土的恐怖袭击让人胆寒。
廖百智认为,新近加大了插手中东事务力度的俄罗斯,实则是一个“搅局者”。俄罗斯正试图在其外交困境中将中东作为其与西方进行利益交换的“抓手”。
“5年来,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一个赢家。”廖百智说。
本报北京1月13日电
本报记者 陈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