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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2月21日 星期日
中青在线

引力波和春运:孤独是旅行的意义

漫谈科幻小说里的旅行

王梦影 《 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2月21日   03 版)

    这个春节假期的结尾有两场颇具戏剧性的出发和到达。

    一边是全人类都在欢呼:我们听到了13亿年前的那声响动!两个黑洞碰撞,能量释放,涟漪穿过了星辰,终于来到我们这里。对那数千名科学家们来说,这也是他们持续了数十年并还将继续的旅程一个漂亮的拐点。他们要做的,是顺着引力波来时的线索,向宇宙深处探寻,搞清楚我们到底从何而来。

    另一边,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春运潮涌。数百万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返回家乡,又在数天后踏上返程。

    我们来自哪里?哪里又是目的地?这个问题很大,穿越13亿年才有可能解答;也很小,一个行李包就装下了。

    你以为自己和地球就很熟吗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田中芳树在《银河英雄传说》里这么说。那一大片未知,常常唤醒疲惫生活中英雄主义的幻想。

    我们对于宇宙,有时是征服者的姿态。

    在《太空堡垒》三部曲里,英俊少年伴着明丽少女的歌声冲向云霄,在星辰间与外星邪恶势力战斗,而异族人是终将被地球文明征服的。《海底两万里》中,神秘的尼摩船长驾驶鹦鹉螺号一路劈波斩浪,经历珊瑚宝树、水晶洞府和远古珍兽。

    然而,一旦开始谈论远方,我们的眼睛就不会再适应黑暗的洞穴了。

    我们忍不住想象:这波宇宙的涟漪在一路上经历了怎样的景象?会不会有火星一样庞大的宇宙鲸鱼,托载着整个城市翩然远航,尾巴轻轻扫过银河?会不会有一个独立成智慧的星云,用电子流吟唱着诗篇?会不会有太阳坍缩为黑洞,虚无绽放出恒星,另一个文明的舰队跋涉过小行星的河流?

    想象是一面镜子。引力波带来的是一个机会:我们将获得更多的知识,也将因为听见了星空的声音,更加明白自己的孤独。

    这种顿悟有时可以打败矫情。在《银河系搭车指南》系列小说里,地球处于弱势地位:先是经历宇宙强拆队,因为挡在某条航线建设道路上,被整个毁灭;随着主人公与外星伙伴一起搭便车(其实是飞船)逃离地球,他们发现,原来这个人类引以为傲的智慧星球根本就是一个定制产品,所有的板块都是做出来的,斯坎蒂亚半岛犬牙交错的海岸线还因为制作精巧获得了奖章。

    但同时,即使拥有再高的技术,理解复杂的人类文明也需要时间。主人公乘坐的飞船,可以实现瞬间跃升,可以模拟星际大战,然而当被要求“给我一杯茶”时,它懵了。

    镜头再缩小。即便是熟悉的世界,也存在着完全不熟悉的一面。你所奋斗着的北上广与游客眼中的显然不同;即使是本地人,不同阶层看见的城市也不一样。

    英国作家尼尔·盖曼在《乌有乡》里描述了一个地下的伦敦城。在发达的伦敦下水道系统里,生存着被地上社会所抛弃的乌有乡族群。当地铁提醒你“小心列车间的缝隙”,是因为那里有乌有乡的生物。正是因为地下伦敦的存在,才使得地上伦敦的繁华和庸常有了黯淡又传奇的对照。

    逃离孤独是更孤独的旅程

    正如美国天文学家、科幻小说作家卡尔·萨根所说,我们的家园是茫茫宇宙中的一个黯淡蓝点,我们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渺小,而因为孤独,人类望向星空。群星闪耀的光芒里蕴含着无限的可能性,引领一代又一代探索者追寻回音。

    追随姐姐凯伦脚步的宇航员崔西,乘坐的NASA宇宙飞船“月影号”遭遇意外,两名宇航员死亡,她则狼狈降落在月亮表面。飞船成了一堆废铁,最近的救援在月平线以外25万英里处。这个姑娘还有一些食物,侥幸太阳能电池板未被损坏,还能提供空气、水和电力。但日落在3个地球日后来临,崔西将面对持续14个地球日的黑暗。

    这是美国当代科幻作家杰弗里·兰蒂斯在上世纪90年代作品《追赶太阳》的开头。这部小说获得了那一年的科幻最高奖项“雨果奖”。兰蒂斯本人是NASA的火星计划专家,主管“火星探路者”探测器的电池设计和维护。这一次,他专心致志地讲述了一个姑娘一次执着的旅行。她和地球上我们中的很多人一样,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友好的境地,而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凯伦的带领下,崔西决定和月球的旋转赛跑,让自己一直能受到光的庇护。月球很大,但低重力的环境让爬山也只需轻轻一跳。她路过月海、峡谷和环形山,还有水晶一样闪闪发光的针状“森林”。

    直到最后时刻,她逐渐被黑夜追上,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真相:带领她的姐姐早已在一次航天事故中死去,一切都是幻觉。“再见姐姐。”她道别,穿过因静电而升起的月尘之雾,月球紫色的暮色缓缓沉下。太阳离开了她。

    这是一个被揪住心脏的定格。

    《银河英雄传说》里,黑色眼睛总是带着笑意的青年,被射中大腿缓缓死去。他所建立的帝国随风而逝,挚友也先一步离开。《三体》里,叶文洁坐在雷达峰上望着夕阳。她得知自己耗尽一生探知并邀请的天外来客,带来的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重生,而是毁灭。

    我们所以为的同伴,真的存在吗?我们以为的归属,真的存在吗?大大的宇宙和小小的生活互为隐喻。

    “丫头”“二蛋”们结束春节假期回工作城市,重新变作格子间里的“Lisa”“Jason”。在家乡,年轻人们感觉自己像异乡人。亲戚们所称道的我们不在乎,我们所向往的他们不理解。而当我们坐上列车,房屋河流在眼前如电影般经过,那个逐渐从视野消失的小地方却再一次变得亲近起来。

    在家乡,我们想“回”城市,在城市,我们却再次想“回”家。

    在《追赶太阳》的结尾,崔西坐在一座月球山顶端,周围的黑暗正在向上攀爬。这时候,救援到了。离开月球时,她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月面上向她挥手道别。她没有回礼。她又望了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壮丽无比的荒原”。

    “不接地气”也是一种刚需

    “‘跨世纪的发现’对我有什么用呢?”这是引力波这个陌生名词刷屏后,很多人的疑惑。的确,通过它,基础理论一个猛子扎向前方;但是,由此得知的百亿年前的片段真相,实在与眼前的生活无关;而理论真正发展至能运用到实际,也不是这代人能看到的。

    知识的“无用”,来自文明与个体、现世与未来的矛盾。那么,当这种矛盾极端发展,比如,只有自己能获知真相,且得知后不久就死去,会怎样呢?

    在刘慈欣的早期作品《朝闻道》里,科学家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爱因斯坦赤道,即将探知宇宙的大一统模型。这时,宇宙“排险者”来了,因为他们预测到这打乱了技术自然发展的进程,将毁灭整个宇宙,所以蒸发掉了这座了不起的工程。

    然而,执着的地球科学家向“排险者”提出:能不能问一个问题,获得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理,然后甘愿被毁灭。于是,一座祭坛被建立起来,科学家们一个个走了上去。

    很多年后,在这里死去的一位物理学家的女儿报考了父亲母校的物理系,攻读量子引力专业的博士学位。作者借她的口询问:宇宙的真相是什么?人生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是一个有趣的角度。在看到答案前,人类并不知道自己走向宇宙的道路是否正确;而在真的走到尽头前,我们也无法判断这一生会过成什么样子。在这一点上,一个文明的追问和一个生命个体的奋斗是一致的——想知道那个终点是什么模样。

    基础科学是寂寞艰苦的工作,却也最容易被浪漫化。纯粹的追问本身,确实近乎诗意。

    《白宫风云》里有一集:有些理想主义情怀的总统乘坐专机“空军一号”夜航,全篇都是他和各类人闲谈。他们聊到理想的经济模式、融洽的种族政治与贫富共享的完美教育。

    剧集结尾,总统向助理表示:飞机降落了,我们的空谈就要结束,开始重新考虑各种现实因素了。也许,我们说的那些有一天真的会发生;也许,我们根本就是错的。可这有什么关系?人一辈子总需要这样一次夜间飞行。

    在路上的可爱与可恶在于,四野无人,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是来处,也可能是归途。我们最扎实的努力,全然是为了一个摸不着的目标;可这个飘渺的目标,就是我们今天所立之地最深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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