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总是在无数的选择和转折下,才活出不同的风貌。12年前,刘仲恒做出了一个影响人生方向的选择:放弃东欧,常驻非洲。12年过去了,他的足迹遍布非洲大陆: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南非……写下了许多难忘的故事。生命的过程漫漫又汲汲,直面艰辛拥抱快乐,才是前行的最佳姿态。
我2004年到的非洲,现在是东南非企业业务部的部长。其实,我来非洲是个偶然。去的第一站是埃塞俄比亚,但此前公司已经把我安排到东欧去了,领导说你先去支持埃塞俄比亚的一个紧急项目吧,支持完了再回东欧,我就去了。哪知这一来就是12年。
当时,项目很快就上手了,代表说:“仲恒,你干得不错啊!在非洲干有前途的。”我想想,非洲虽然艰苦,但是确实也有更多机遇,个人成长也会更快,不妨试试吧?加上整个团队氛围都很融洽,就跟一家人似的,所以就留下来了。
曾经的“埃塞乱炖”
其实,刚去埃塞俄比亚的时候蛮艰苦。宿舍不够,我只能住在不到10平方米的佣人房里。里面放了两张床,一张给常驻人员,一张给出差人员。一旦有人来出差,两个人面对面一坐就没空间了。睡觉时两个人如果面对面,膝盖都能碰到膝盖。可是我这人心宽,睡觉沉,出差兄弟即使打鼾也吵不醒,而且房间小就不会觉得冷清。唯一不方便的是,整个house里面只有一个洗澡间。下面是一个茅坑,上面吊一个淋浴,颇为古朴原始。大家互相调侃:洗澡一定要小心呦,要是不注意脚下,洗洗就掉下去了。现在的兄弟可能没办法想象,毕竟现在住的都是house,天差地别啦。
说实话,那时真的没觉得苦,因为一提到非洲,思想意识早就有准备了,期望值很低,所以一来碰到这种状况,并不觉得很惊讶。更重要的是,当时一个代表处也就二三十人,大家都很团结,凝聚力很强,还发生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比如,那时候埃塞俄比亚物资匮乏,买不到东西,所以我们发明了一道菜,取名为“埃塞乱炖”。因为没有那么多品种,没法说拿肉炒这个那个,我们就学习东北的做法,拿一个大锅,把白菜、豆腐、西红柿……能买到的菜全部放到一起炖。一到周末,这几乎是我们必吃的一道菜。前后住的七八个人,大家一吆喝:来,搞个“埃塞乱炖”吧!就把锅架起来,然后就煮,有时边吃还边唱歌,虽然艰苦,日子却过得非常快乐!
现在大家生活都改善了,公司很多事情已经想到我们前面了,住宿、伙食等方面条件都比12年前好得多。任总(华为总裁任正非)来埃塞俄比亚还特地强调,发给我们的钱必须吃完,谁要把发的钱不吃完还存起来的话,这个钱就不发了。吃饱了不想家,首先要保证自己要吃饱,每天给你的钱必须要花完。人最重要的是精神头,否则,精神头、作战能力就减下来了,在吃的方面不要省。
没打麻药被缝了7针
在埃塞俄比亚让我印象深刻的事很多,比如当时把南非片区的第一个光传输干线做成了,大伙儿都很振奋。在做这个项目时,我遇到了一个小意外。有一次我去见客户,陪他喝了一点酒,我喝得不多,大概就一瓶啤酒。回去后睡了一会儿,起来上厕所。由于佣人房和厕所之间隔了一块空地,是用石子铺的。我走到这儿时,不小心摔倒了。倒地之后,有两三秒钟甚至失去了知觉。起来时还在想:咦,我怎么在地上了?当时头疼,我就想,头晕晕的那就别去厕所了吧,就返过身,回去睡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9点钟我起来了,发现头上有个伤口,但是已经结痂了,也不疼。同事看到说:“这不是国内,再小的疤也得让中国医生给你打个破伤风,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还是去看看吧。”他就推荐我去中国驻埃塞俄比亚医疗队。其实我当时根本不觉得痛,但为了心安还是去了。刚开始医疗队的蔡医生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就说清洗一下吧,然后把我的头发剪了,洗了半天伤口,突然惊呼:“兄弟,你多亏来了!”原来是个非常大的口子,他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医院,你不要耽搁,赶紧去缝!”
医生说得这么严重,我也不敢耽误,就跑到了埃塞俄比亚的医院,当时心里还打鼓:这医院医疗条件这样,万一感染咋办?正当我忐忑之时,好几个兄弟闻讯赶到了医院陪我做手术,这让我稍稍放心了一点。
我先是进了一个四五平方米的小房间,在那等着进手术室。可是哪知道压根没有手术室。过了一会儿医生来了,端着手术托盘就像端着一道菜一样,我惊讶地问:“这就开始啦?”他说:“这就开始了。”虽然有点突然,但这时候我也不能怂,于是就坐到一个位子上,强忍着内心的紧张,接受了“跟理发一样”的手术,整个过程没有打麻药,缝了7针,我就疼的……完了以后就拿纱布往头上一绑,后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好彻底。
这事说到底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不过却让兄弟们担心不已。在海外,家属不在身边,自己确实要懂得照顾自己,凡事都得小心,一个宿舍里的兄弟也要相互照应,互相关心。
没有家属在,我待不了这么久
等我到了肯尼亚时,发现生活工作环境都很不错,治安环境也比较稳定,和家人团聚的条件成熟了,于是老婆带着6个月大的儿子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们沉浸在一家团圆的幸福中。谁知道又出了一个让我自责的小意外。
有天晚上我老婆正在帮我收拾行李,因为我第二天要去坦桑尼亚出差,我们俩在收拾衣服的时候没有照顾到小孩,他就拿着塑料衣服架子玩,一不小心就一头扎下床去了,额头被衣架碰了一个窟窿,流了很多血。我们一转身看到,脸都吓白了。开始是拿手捂,可是捂又捂不住,最后就抓了一件T恤往额头上一盖,我们俩当时都慌了,穿着睡衣就赶紧走。还好医院离得不远,开车过去大概15分钟,我到了以后非常着急,就大叫医生。
我们晚上9点多到的医院,缝了6针,还要做CT检查。其实小孩检查CT不好的,他才不到1岁大。检查完后,医生说:“恭喜你,就差一点,没有伤到大脑。”我一听就和我老婆抱在一起痛哭。
现在小孩6岁了,很帅,就是头上有个疤,就跟有个月牙一样。而我的后脑勺缝了7针,我就跟小孩开玩笑说,你比你老子强,和老婆也打趣说,你看我们儿子长得太白白净净了,书生气,有个疤立马就像个男人了。这当然是玩笑话,我心里其实充满愧疚,把他们接到身边,却没有照顾好他们。像我一样,老婆包括家人付出的也非常多。我们应该感谢家人。如果没有家属在,我可能待不了这么久。
还有父母的支持。前几年,华为公司每到中秋节,都会给海外员工的家属寄一盒月饼,我爸每到中秋节都会期待。不是我们没钱买,而是我们在海外,在非洲这么艰苦的地方奋斗,公司会想到父母是做出了支持的。街坊邻居也会说,哎,你儿子的公司真不错,这老板对员工多好啊,中秋节知道孩子和父母不能团圆就给你送月饼。
下站点,索马里客户持枪押运
和肯尼亚相比,那时,战乱的索马里才是最艰苦的。2006年拓展索马里时,我们那帮兄弟都是由客户持枪押运送到站点的。
当时,运到埃塞俄比亚的老干妈、方便面我们都舍不得吃,就打包就送到索马里去。索马里的兄弟眼泪哗哗地说:“兄弟,我们蹲在机房,两天没出来。看到这玩意,真的觉得比啥都好吃。”
我当时负责光网络产品项目技术方案谈判,也见到过不少索马里客户。他们基本都是CEO直接飞埃塞俄比亚和我们谈,现场就拿出纸和笔写写划划,讨论清楚就签合同,效率非常高,跟你argue(争论)的时候会很强势,价格会压得很低,但是付款绝对没问题,你要两块他给你一块五,但定下来很快就付款给你。
胡龙根是我们第一个负责索马里市场的客户经理,在他和几个兄弟的共同努力下,我们在索马里的业务做得很好。但现在基本上不做了,因为风险比较高。
和劫匪斗智斗勇
后来我到了南非,这里平时挺好,可到大选前后比较乱。去年年底,我们加班到凌晨一点钟,自己开车回家。一个女员工到路口后,就被人砸了玻璃,抢了手机。我特别自责,后来规定:第一,女同事回家一定要有男同事跟她一起走;第二,加班不允许超过12点,干不完的工作第二天再干。因为12点前街上还有车,停在红灯口,劫匪看到旁边有车还会收手。但到了凌晨1点,确实没有人,劫匪胆子就很大。
我有一次也差点被抢。开完会差不多凌晨1∶30了,我开车等红灯,旁边来了辆车“啪” 地往我的左前方一别。路那么宽,三车道,却非要夹一下我的车。我的第一反应是,不管红灯不红灯必须把它甩了!我就往右一打方向盘,往台阶上一转,冲到旁边一个加油站去了,加油站还是有人的。直到他们走了,我才回去。第二天我发微信圈,说兄弟们晚上要注意点了,别太晚了,再这样就会出问题。
我在非洲待了12年,也走了不少国家,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一直有一个观念:再艰苦也必须enjoy(享受)生活。为什么呢?我们是华为公司的员工,来非洲是自己的选择,但生命是自己的。为什么不把每一天过好?
如果一个主管自己没有正能量,是带不出好团队的。所以,还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写的一首自我激励的古体诗词《满江红》,这是我投身到企业业务后的一点感受。
(作者刘仲恒是华为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