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北京海军总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监测仪器不时发出急促的嘀嘀声,病床上的王新松被几台线路密布的仪器包围,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但这位一度生命垂危的海军轮机兵已经病情稳定,清醒时,他常说的两句话是:“感谢祖国!”“等我好了,继续工作。”
2016年农历大年初一,正在亚丁湾执行护航任务的青岛舰机电部门辅机班战士、四级军士长王新松突感身体不适,随后出现胸闷、憋气。春节期间,青岛舰停靠吉布提港休整补给。王新松被送入当地医院就诊,由于医疗条件有限,情况开始恶化,王新松出现烦躁不安、意识不清等症状,病情危重。海军领导第一时间作出将病员包机后送回国治疗的决定,一场由海军、中国驻外使馆、国际SOS等众多机构接力的万里生命大救援随即展开。
千里之外
春节前两天,王新松的父母接到儿子提前拜年的电话。他父亲告诉记者:“他说腊月廿八先给我们拜年了,工作太忙,过年就不打电话了。”
青岛舰上通讯设备先进,和国内电话联络方便。他们虽然觉得奇怪,但儿子入伍15年,二老早已习惯部队的纪律,“不该问的不问”。
安抚好父母,身体不舒服的王新松又挺了几天,离青岛舰靠岸休整还有1天时,他开始出现乏力、胸闷、食欲不振的症状,舰上的治疗效果不明显。2月10日大年初三,青岛舰停靠亚丁湾西岸的吉布提港,编队决定送他去吉布提中心医院接受检查。那时王新松还可以自己行走。
吉布提市是吉布提共和国的首都,地处非洲东北部,全国人口不到90万。
进入吉布提中心医院后,王新松病情急转直下,陷入昏迷。医院条件有限,王新松必须马上转院抢救!但吉布提中心医院是吉布提最好的医院,还能往哪儿转?
“当地的山西援非医疗队史小进队长是个女的,急得直掉眼泪!”青岛舰政委宋泳涛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声音有些颤抖。
吉布提扼红海入印度洋的要冲,各国军营密布。宋泳涛听说当地法军基地医院条件好,立刻去考察协调。
但当地军营医院一般不接收外来患者,而且法军医院当时已经处于撤离状态,准备并入吉布提军队医院,规定不再收治任何病人。
被战友们封为体育健将的王新松,此刻昏迷在病床上,大家心急如焚。
宋泳涛一直在医院陪护,随舰军医和中国援非医疗队也寸步不离,但现有条件救不了王新松。海军从遥远的国内联络协调,组织专家远程会诊,但吉布提中心医院医疗设施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中国驻吉布提大使馆武官纪明周急得夜不能寐:“我把所有的资源都用上了!”
正巧吉布提军队医院举行落成典礼,纪明周抓住典礼上每个可能有帮助的人询问是否可以接收王新松——吉布提军队卫生部长、美国空军基地司令、吉布提海军司令、法军医院院长,都被他问了个遍。
“实在危急的话可以收治。”最后,法军医院院长被他打动,向法军司令提出申请。
大家奔走一天一夜,王新松终于破例被法军布法医院收治,成为全院唯一的病人。
布法医院规定每天只能在下午探视一次,纪明周又出面协调争取一天探视两次。即使如此,宋泳涛他们还是担心王新松醒来之后因为语言不通紧张,就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王新松,我们是宋政委和王指挥员,祝贺你战胜了病患!你现在在法军布法医院,这个地方不允许陪护,你要配合医生工作。你现在已经没问题啦,治疗几天恢复体力就好啦!我们会一天两次来探望你的!”
争分夺秒
在布法医院,王新松醒来看着陌生的环境和人,见到宋泳涛后问:“政委,我这是怎么了?好像穿越了。”
“你现在没事啦!就是春节会餐吃肉吃多了,吃顶了!”宋泳涛故意逗他。
其实王新松的病情一点不乐观,他的肺部已经严重感染,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都是积水。肾脏和胰腺功能也同时衰竭,病情危及生命。
2月14日,布法医院通知宋泳涛,72小时之内必须转到更好的医院救治,因为当地没有可用的医疗设备。
宋泳涛将情况立刻向上级汇报。青岛舰靠岸吉布提的几天中,他和青岛舰编队领导通了上百次电话。
吉布提与北京有约6个小时的时差。身在北京的海军司令吴胜利和政委苗华得到消息立即批示,决定用医疗包机护送王新松回国治疗,并要求海军后勤部具体组织协调落实相关事项。
“这就是作战命令!”2月14日当晚10点55分,海军后勤部司令部战勤计划处处长张猛接到电报。
半小时内,海军后勤部主要领导,司令部、卫生部、军事交通运输部的负责人、海军总医院的领导和医生等10多人全都赶到了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制定行动方案。
海军后勤部成立由海后司令部牵头,机关相关部门和海军总医院人员成立应急小组,专门负责组织协调前接病员各项工作。
“海军首长把我们战士的生命看得这么重,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的速度把他接回来!”会上,海军后勤部政委曹新元说。
与此同时,各方工作并行开展。
经中外医生研判,王新松具备48小时内包机后送的条件。
应急小组组织国际SOS北京、巴黎、迪拜和约翰内斯堡的4个救援中心同步联动,排查分析可供动用的医疗资源和航空运输资源。
并非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办公室里穿着藏青色军装的人们根本不需要对着世界地图讨论作战方案。中国海军从2008年开始在亚丁湾护航,吉布提是舰艇的常态化补给港点,周边地图全印在他们脑子里。
“吉布提处在亚非欧三大洲和大西洋、印度洋的交汇处,距离北京空中直线距离7500公里。穿过曼德海峡进入红海,北上是苏伊士运河,过了苏伊士运河是地中海,靠近地中海沿岸的国家离吉布提都不是很远,比如希腊、意大利,稍微远一些的有法国,所以可以从欧洲选派一架飞机接到欧洲国家去,优点是航程短,医疗条件相对完备,但缺点是……” 张猛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出这些话时几乎未假思索。
海军后勤部机关不少人一夜未眠,前后共制定出6套包机营救方案。
最后,汇总世界各地的信息,综合考量起飞准备时间、航线申请效率、医疗习惯、语言沟通、后期治疗、军人的特殊身份等因素,应急小组决定从中国选派飞机,接回北京治疗。
另外,为减少途中经停,避免错过最佳治疗时机,最终选用航程长、速度快、舒适性好、安全性高的长航程喷气式公务机湾流G550,直飞吉布提。
至此,时间过去了将近15个小时。
家在路上
2月15日下午1点,几天前参与远程会诊的海军总医院肾内科主任李明旭接到任务,准备随行前往,3个小时后便出发直接赶往机场。
由北京出发直飞吉布提,单程飞行就需要申请10个国家飞越许可和1个国家落地许可。海军及时做好通过军方渠道沟通协调的准备,国际SOS采取多个航空业务代理同步通过商业渠道协调的方式,正常情况下需要1天才能办完的手续,仅用5个多小时就全部拿下。
飞机计划15日当晚7点到8点之间起飞,由于原计划准备穿越的也门和沙特正在交战,航经空域突然被临时管制,迫不得已变更航线,需要重新协调。
张猛的压力上升到顶点。
“这是我们的亲密战友啊!在异国他乡,生命垂危,我们必须想尽办法接他回家救治!”
通过各方紧急协调,前后用了不到3个小时就办完了改道索马里的航线许可,“最后是晚上10点59分!飞机起飞。”张猛稍微松了一口气。随后开始做国内机场和海军总医院的迎接准备。
但飞机上的李明旭开始紧张起来,“心里有事,睡不着”。经验丰富的国际SOS医生和宇和护士王翠翠也是第一次出这么急的任务。
经过11小时35分钟的飞行,当地时间凌晨5点多飞机降落吉布提。通过纪明周武官协调,3个小时后,王新松见到了赶来救他的“家人”。
“感谢祖国!”和宇医生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一见到我们他就吐出这几个字,嘴唇直发抖。”
“当时他就想坐起来!”李明旭也很激动,“这个战士热泪盈眶,说咱们赶快走吧!”
士兵归来
尽管王新松归心似箭,但根据航空管理规定,经过长途飞行之后,机组人员必须休息12个小时以上。
当地时间2月16日下午6点半,这架承载着病痛、祝福和殷切期盼的湾流G550飞机在中国驻吉布提大使馆参赞和武官的目送下起飞。9个多小时后,缓缓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
从海军总医院出发的伴随医疗保障小组、机场救护人员、国际SOS救护人员,以及海军机关和王新松所在部队的领导已早早等候在机场。
前去接机的国际SOS医生对海军总医院ICU(重症监护室)副主任李大伟感叹说:“以前工作中没见过这么重视的,海军挺牛的!”
王新松被抬出机舱看见这么大阵仗,试图从担架上坐起来,但身体条件不允许。海军总医院在两个小时内迅速完成了CT、超声、心电图、化验等项目。但由于全身水肿,动脉穿刺路径难以建立。
“扎那个针非常疼啊,他说没事,你们扎吧。”李大伟和危重病人打了多年交道,王新松的配合程度他给打100分,“他是个坚强的战士。”
海军组织20多名军地知名专家,进行了多学科联合会诊,经过专家会诊,诊断王新松的病情主要由于突发疾病引起的急性酮症酸中毒,并引起多脏器继发性损伤。
当天晚上,海军总医院迅速调整治疗方案,进行血液滤过治疗,“把他的血液中的毒素和水分滤出去”。这是当时在吉布提亟须做,但苦于没有设备而无法完成的重要治疗之一。
直到王新松顺利住院,他的父母对儿子生病的事都一无所知。
就在抢救王新松的同时,海军某支队干事李兴智负责护送他的父母前往北京探望。李兴智拨通王新松父亲的电话后故作轻松地说:“叔叔啊,您在家吗?有个事情跟您汇报一下……”
王新松的父亲等不及李干事当面汇报,故作淡定地说:“没事,你说吧,我没问题。”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病情,但王新松的妈妈走之前还是吃上药“压住心脏病”,准备应对正在逼近的打击。
当天飞到北京看见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儿子,他们都没敢靠近。妈妈站在部队首长身后,爸爸站在床尾,他们几乎没说话,怕忍不住哭出来。
可王新松没忍住。
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王新松被海军包机救回的消息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谈。王新松的妈妈去报刊亭买报纸时听人说:“这家肯定上头有人!”
“真没有人!俺们就是普通老百姓,孩子就是普通当兵的!”两位朴实的老人操着浓重的青岛口音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感谢祖国
眼下,王新松的病情已经稳定,远在亚丁湾执行护航任务的青岛舰宋泳涛政委知道后很安慰,全舰官兵主动给王新松写了一封慰问信,盼他早日康复。
“海军首长不惜一切代价救治王新松,我们一线官兵觉得很温暖,很感动!这是战士们的原话!” 宋泳涛通过卫星电话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
王新松平时是个特别健谈的人,但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他只会重复“感谢祖国”这一句话。
2月20日,又是一个探视日,重症监护室外排满了等候探视的家属。当天,王新松病情报告单显示,水电解质平衡稳定,肌酐、尿素氮持续下降,胸水、腹水较前减少。
王新松还惦记着他朝夕相处的青岛舰。众所周知,轮机兵是舰上最辛苦的岗位,常年要奋战在甲板下层高温高噪音的轮机舱内。这名34岁的水兵躺在病床上一边喘气一边念叨:“等我好了,继续工作。”
本报北京2月24日电
本报记者 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