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人穿着深蓝色板鞋,灰色休闲裤,棕色格子衬衣,身材瘦高,走起路来像风。作为目前中国国际象棋等级分最高的选手,这个1992年出生的小伙子不太愿意接受采访,因为“问题千篇一律,太过死板”,比如,“你几岁开始学国际象棋?”
4岁学棋,17岁成为国际象棋男子特级大师,这些代表时间的数字拼凑成丁立人与国象近20年的故事。而故事开头的情景,除了妈妈与别人关于“孩子要学棋”的约定,以及爸爸接送他的摩托车声,其他细节和情绪已经早到他自己也“不记得”。但微信头像却泄露了他早年学棋时的模样——7岁的男孩环抱一个玩具熊,“这是在杭州一次比赛后,爸妈给买的玩具。”照片中,小时候的丁立人微微颔首,眼睑低垂,没看镜头,而早已告别童年的他却觉得“这张照片最有感觉”。
“感觉”充斥在丁立人的生活中,当他找不到词汇形容萌生的“小情绪”时,“感觉”来得便恰如其分。例如瞥到咖啡馆墙上的一幅画,他首先会注意潮湿的街道,并非独行的人,因为“雨”总是能牵起他的“感觉”,“为什么这画会渲染一个下雨天?因为雨会让人陷入回忆和怀念。”于是,他把喜欢坐在窗边看着落雨发呆的自己主动归类为“文艺青年”,甚至有时发朋友圈的腔调也不需要标点,“想打很长时间的球洗热水澡下不多的棋随意翻几页书听着下雨睡个好觉”。或者,手机里的K歌软件不仅有放在公共平台的《安静》和《下雨天》,更有“私密上传”后,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到的“斑马、斑马,你睡吧、睡吧,我要卖掉我的房子,浪迹天涯”。
由于没像大多数棋手最终在学业和学棋间“二选一”,两者兼顾的丁立人只能从小就学会“切换身份”。不到10岁就常常离开父母到浙江省队训练,17岁就离开家乡只身到北京生活,“没有太多恋家情结”的他早已感受过所谓的“浪迹天涯”,但随着“漂泊”的地方越来越远,一个人出国比赛的时候,“想家”的感觉竟骤然溢出。
这种孤独感曾在高中时出现过,上高中以前,丁立人的生活总体上与其他孩子并无太大差别,周末学棋,平时上课,有些“偏科”,“我数学成绩好,一般会主动把数学作业先做完,后面再做一些‘零散’的作业,语文最后写。”喜欢“动脑子”而讨厌“死记硬背”,但丁立人偏偏因为前者而与后者注定相遇,初中时迷上“动脑子”的日本动漫《名侦探柯南》,于是在保送进北京大学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法律专业,结果最后他才意识到“法律比下棋难太多”。
2009年,还在读高中的丁立人入选中国国际象棋队,暂别初中时常常和同学一起打篮球、踢足球的习惯,偶尔会感叹自己和备战高考的同学“一样的时空却截然不同的生活”,一个人“北漂”的日子,丁立人青睐沉默。那段时间,他选择了安妮宝贝的书,“那时觉得看她的书很有同感,很有共鸣。但我爸知道了,就说不行,你得看一些男作家写的书。”丁立人“听话”地拿起了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集。
2010年全国国际象棋甲级联赛时,18岁的丁立人第一次穿上西装比赛,他想给“看上去不错”的自己配双运动鞋,却被总教练叶江川一句“不够正式”打消了念头,但丁立人至今都排斥皮鞋,“皮鞋总是让人联想到商人、成功人士、精英、高手、大师。”这些统统不是他喜欢的词汇,“我害怕别人叫我大师,周围人叫我‘人哥’,‘小人哥’。”但等级分2777.4的成绩让排名世界第九的丁立人,足够被冠以表达“顶尖”的任意词汇,只是光环的背后,丁立人真正感受到的却是“高处不胜寒”,“一同走这条路的人越来越少了,而我正在众目睽睽之下。”
走到中途离开的有很多是丁立人学棋的“发小”,也有在中国棋院结识的队友,“有一个像服部平次的朋友。”对丁立人而言,“服部平次”这个出现在《名侦探柯南》中的热血青年,胜过“心事重重”的主角工藤新一,虽然自己和工藤新一在性格上有几分相似,“但我很想要像平次一样阳光的朋友。”
可下棋越久,越熟悉的都是队友。丁立人把自己称作棋手中的“老人”,提起1999年出生的“最年轻棋王”韦奕,他笑称:“感觉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而逐渐成熟的丁立人对待下棋的心态也在发生变化,“以前我看过一个国际高手的采访,他很专注于下棋,除了下棋什么也不关心。当时我还挺迷恋这种状态的,但现在不这么想了。”小时候的丁立人有时能在家摆棋摆上一天,但现在的丁立人除了下棋,对于棋院组织的各种体育运动都表现积极,回到学校也会和室友聊聊篮球,打一场足球游戏,如果和国象比赛时间不冲突,“准备熬夜看几场欧洲杯”,甚至在别人大谈《疯狂动物城》时,自己翻出王家卫的老电影《重庆森林》再回味一遍。
但这并不影响丁立人对自己的认知与管理,只是长远目标对他而言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当别人为他畅想未来时,他眼中似乎只有正在进行的棋局和只限于当下的输赢。对于被寄望很高的“男子世界冠军”,丁立人只是慢慢地说:“我每天想又有什么用呢?”他所沉迷的是过程,却对结果引发的关注和赞美本能地躲闪,因此,当同学纷纷转发他夺冠的消息时,他心里偶尔会感到尴尬和害羞,“我其实不喜欢成为主角,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即将开始的联赛和今年的重头戏国际象棋奥林匹克团体锦标赛(即“奥赛”),丁立人并没给自己设定明确的目标,他只会执拗地在比赛前洗个澡、在摆棋时“一定把两个‘马’的马头相对”,就像他前两年与团队一起接连拿下奥赛和“国际象棋男子世界杯”冠军时一样。
本报北京3月27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