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离别

    有人说，当你学会分辨肮脏和洁净时，你的童年就结束了；也有人说，童年在你理解何为死亡的时候便已远去。

    爷爷在羊年的最后一天离开了，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经历死亡，并试图直面它。7年前小叔离去，3年前奶奶离开，我都选择了逃避。这种逃避是害怕，害怕看到父母亲友的泪水，是不知如何抚慰他者的无措，也是一直以来“谈死色变”的地域文化带来的心理压抑。这一次，我努力以成年人的姿态站在病床前，安慰时而脆弱时而暴躁的爷爷。生命消逝的过程是繁复的。

    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他会梦到那些已经离去的老友，开始无力地呼唤他们，又时常表现得像个孩子，你喂他水，你呼唤他，他会露出婴儿般的笑容，哪怕脸部肌肉仍旧是僵硬的。陪伴亲人度过他生命最后的时光是痛苦的，我的心情会为他的一举一动而大起大落，会想起许多与他一起的记忆，那些记忆不都是愉悦的，但是真真切切地在某些时刻发生了，促成了现在的我，让我更为伤痛。也正是这个过程，让我明白：活得好好的，最后才能快乐地离开。我似乎是一下子明白了，能够平和地坐在灵堂里，感谢前来吊唁的人们，能够安静地送爷爷最后一程。

    但我并没有真正成为一个成熟、合时宜的“成年人”，在那之后我依旧几夜几夜地在被窝里哭泣，也许是无法面对生命消逝所带给家庭、个体的影响。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失去了他们的父母，而终将有一天我会失去我的父母，成为一个无“根”的人。

    是的，千万条河流，最后都将汇入这唯一的海洋，这个道理我们从脱离童年生活时便已懂得。然而，家族的血液维系着我与这个世界最为重要的联系，而一个家庭成员的离去，意味着家庭的变迁。在周遭信息瞬息万变、几无历史感的当下，家庭——这个最为根本的情感联结——的任何一次变迁都带给我强烈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最易被死亡、被离别撬动。

    恐怕无数与我一样即将踏入社会、被历练为所谓成年人的青年，都可能患上恐老症，为父母的老去恐慌，为自身肌体运动能力的下降紧张。这种恐慌，是成长的必经阶段，也是我们最为痛苦的生命体验之一。这些年，身边的好朋友中有不少已经失去了他们最最亲爱的家人，“疗伤”数年却也还时时泪流满面，偶尔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也有些人朋友开始出现身体问题，不得不住院，做手术。当我们开始抱怨环境对个人身体的影响，当我们感慨工作压力太大时，我们或许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生命的自然历程。也正是这种自然性，让我们不得不面对身体的消耗，直面死亡。

    或许是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儿时的生死离别都被涂上了童话般的烂漫色彩，还在象牙塔里过活的我们在走进现实时还不能懂得如何离别。生命的要求便是，我们必须向前走，去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