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3日晚上8点,河北省迁安市木厂口镇松汀村南,出租车司机雨田将一名乘客送抵目的地后,站在车头大灯前,久久注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钢厂。他身后的马路上,不时有拉着原料的卡车向着厂区方向飞驰,掀起一阵呛人的烟尘。
位于燕山南麓、滦河岸边的迁安有着丰富的铁矿资源。资料显示,迁安铁矿石资源储量达25亿吨。凭借得天独厚的条件,上世纪80年代,钢铁企业如同雨后春笋般在迁安周边冒了出来。根据迁安市地税局的一篇文章,迁安全市经济总量的60%和税收的2/3来自钢铁、矿山行业。这个集中了大大小小几十家钢厂的地区也因此被称为“钢城”。
1988年出生的雨田就在钢城里长大。当时迁安还没有这么多工厂,他和小伙伴们常爬到山叶口的山顶往北看,天气好时能瞧见30公里外的冷口关长城。初中毕业后,雨田在迁安轧一钢铁集团做炉前工,这是最苦最累的工种,但他觉得在厂里工作稳定,脏点累点也没什么。在钢厂找份工作是当时这里大多数年轻人的选择。
“去年年底厂里停产。停产前每月只能拿到原来工资的80%,不到3000元。如今还有4个月的工资没发。”雨田说。停工回家待了一段时间后,雨田开起了出租车。“不好干,每天要交60元的租金,一晚上能赚20元都算好的。” 但即便发着烧,他还是会照常出车。家里孩子刚断母乳,一家人就指着他的工资生活。雨田庆幸自己和妻儿住在村里,“要是在迁安市里买了楼房压力就更大了,贷款都还不上”。
雨田的手机里有一个微信群,群里有近400名来自不同钢厂的职工,聊天的话题离不开“什么时候发工资”“什么时候复工”“哪儿有招工的”。一位年近50岁的职工告诉记者,她和丈夫在同一家工厂上班,孩子在北京的首钢技校上学,每月生活费约1000元。如今4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他们只能借钱给孩子凑生活费。
迁安轧一钢铁集团3月18日在官网上刊登了一则检修公告,表示公司自3月15日起全线检修,计划持续1个月。4月19日,记者致电该公司多个部门了解停产及职工工资发放情况,对方均以不方便告知为由拒绝采访。
根据中国钢铁工业协会网站4月7日消息:2015年会员钢铁企业主营业务连续12个月亏损,全年累计亏损超过1000亿元。2013年,我国钢铁需求开始走下坡路,供需矛盾日益突出。相比2011年10月,钢材价格指数已下降将近七成。2016年,全行业重中之重是去产能、控产量、增效益。
距离市区11公里的滨河村是一个钢铁企业职工生活区。下午5点,首钢矿业公司的维修工解保国刚刚下班,便赶去钢厂的文化中心陪儿子打乒乓球。儿子志远刚出生时因为一次事故落下了二级残疾,智力受到影响。偶然间解保国发现志远爱打乒乓球,10年来一有时间就陪儿子泡在乒乓球馆里。今年17岁的志远打球技术已经和他不相上下,这让他多少感到欣慰。妻子刘艳梅曾是烧结车间的一名工人,前年工厂减员增效,加上她也想多陪陪儿子,就停工回家了。现在全家靠解保国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买菜要等晚上菜市场快关门了才去,能拣点便宜的菜。钢厂效益不好,工资也降了,得省着点花。”刘艳梅说。
住在松汀村的姚战海眼下在路边开起了荒地,准备种点玉米。靠在钢厂做临时工为生的他去年因耳石病住院,出院后,就没工作了。姚战海今年58岁,之前在迁安中化煤化公司的提盐车间工作。这个岗位由于要接触化学制剂,年轻人怕影响身体不爱干,工友大多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他说,家中曾经有6亩地,2002年被当地钢厂征用,一次性补偿6万元了结。
周六上午,迁安市人才市场人头攒动,唐山某钢铁集团招聘点前聚集了不少曾经在钢厂工作过的求职者。40岁的张久余带着7岁的儿子冒着小雨赶来,但他不想再进钢厂了:“钢厂的活儿太脏太累。”人才市场里,张久余的同龄人不少,受年龄和单一劳动技能限制,再就业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
也有不少年轻人主动走出钢厂。30岁的才志林之前在一家钢厂的高炉车间喷煤,出于对环境的担心,工作6年后他选择了辞职。“我担心自己肺里都是黑的。”才志林说,“原来一起的工友不少人去北京、天津当了保安。”才志林现在在路边支了个修车摊,一个月赚五六百元,“勉强糊口吧”。
这一天晚上,在路边等活儿的雨田打开微信打发时间,发现群里已经“炸了锅”:工厂刚刚补发了去年12月的工资。群里难得有了点轻松的气氛,不少人怂恿补发工资多的职工发红包庆祝,更多的人则在讨论工厂复产的日期。
(应受访者要求,“雨田”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