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强了一辈子。
“累”这个字很少听娘讲起过。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爹被组织派去支援边疆建设4年。接到消息后不久,娘不知从哪里听说那边的教学质量差,便决意不和爹一起走了,她不能让我们的成绩因为换校被拖累。队里的人听说娘要自己留守,都来劝她,她却铁了心似的,留!一个女人,四个孩子。从爹走的那刻起,娘就再也没闲下来过。娘本来就是慢性子,在爹支援边疆的那几年里,她的步速都比以前快了好多。
爹不在的时候,为了能让我们吃上肉,她自己垒了鸡窝,找来小鸡崽养。等到杀鸡的时候,她却为难起来,以前这种活儿都是爹来干的。爹不在,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后来娘只要闻到鸡肉味就会想起残忍的宰杀过程,恶心得吃不下去。娘强硬,她不信自己有什么干不了的,但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为了撑起这个家,哪里需要人手,娘就去哪儿。冬天,地里的农活儿休了,东北人都习惯躲起来“猫冬”,娘就去给知青们住的宿舍烧炉子,经常被弄得脸上、指甲里都是煤灰。娘还做过售货员,每天早出晚归,等到下班到家的时候,我们都在炕上歪七扭八地睡着了。
总听人家说娘能干,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也总听人家说,你娘可是大家闺秀,地主家的女儿。地主?想起杨白老,总觉得别人说得不是好话。可娘确实和别人的娘不一样,娘认字,经常给老家人写信,信封上总是工工整整地用钢笔写着:给××。
她事事要强,即便在物质条件不太好的状况下,她也总是凭自己的韧性、心灵手巧给予我们她所能给的最好的生活。她用做衣裳剩下的布料裁成彩色的带子,给我们当头绳扎辫子,知道我们爱美,她从别人那里要来用剩下的彩色的布料,拼凑到一起,做成背带裤。就连娘做的棉裤,都比别人家做的整齐服帖,小时候的伙伴经常因为棉裤腰太肥而和父母闹别扭耍性子,最后惨兮兮地走到我们跟前说,我娘要是像你娘那么巧就好了。年轻的时候甚至连雪花膏都没抹过,却总是喜欢把我们打扮得精精神神儿。
退休以后,我们兄妹都希望二老能好好歇歇,享受儿女的照顾。但老两口就是不肯,家里的泥坯房拆迁后,二老住进了场部新盖的楼房里。本可以像城里老太太一样每月拿着女儿给的养老钱,养养鱼、遛遛鸟,没事儿的时候出去旅游,就是啥都不干在家舒舒服服地看着电视吃点好的也行。没想到老两口跑到荒无人烟的林子里,开垦了几块儿荒地,非要自己种些粮食蔬菜。六七十岁的人了,三九天里戴着口罩头巾,走几里地去给菜施肥,经常累得回到家腰都直不起来。每年的寒暑假我回到家,都能吃上老两口亲自种的苞米和绿色蔬菜。干了一辈子活儿,真让他们闲下来,也很难适应。
前年,娘被诊断出患了白血病。她要强了一辈子,却被病痛折磨得变了心性。医生多次向我们下达了病危通知,娘却一次又一次地战胜了病魔。“自己不哭,眼里没泪。”这是娘总和我们说的话,我们知道娘坚强,即便没有胃口,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也总是大口地吃饭。为了证明自己有力气,什么事情都要亲自去干。我知道,她就是不爱低头。
我这个普通的娘,勤劳、要强、坚忍,为儿女无私奉献了一辈子。娘说,她这辈子没什么后悔的,也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心愿。在我看来,这便是一个要强女人的美满了。
(杨宁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