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埃多瓦多的时候,是他来美国的第10个年头。他是标准的“街头霸王”形象:1米9的身高,200斤体重,两只粗壮的手臂上纹满了大型肉食动物和眼花缭乱的图样。
这个“很美国”的大块头是来自墨西哥的移民。他的母语是西班牙语,来美国后才学会说英语,但他既不会读,更不会写。换句话说,他是一个英语文盲。
我和埃多瓦多在社区里给“文盲”开办的成人夜校相识。我们的老师、年近七旬的志愿者苏珊,喜欢让我们看卡片猜词,第一次抽签成对之后,埃多瓦多成了我的学习搭档。
最初我很担心,作为一个亚洲女性,我怎么能和墨西哥“街头霸王”找到共同语言?如果一言不合,他暴躁起来怎么办?第一次合作,他让我猜词:纹身、咀嚼、口香糖。当我把口香糖(gum)念成枪(gun)之后,他哈哈大笑。他小声地对我说:“你看见那个总是抢答的家伙了吗?我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我说。
友谊从共同的吐槽开始,紧张气氛慢慢化解。他开始矫正我的发音——读“thank”的时候要牙齿咬着舌头。不管我的耳朵和舌头有多迟钝,埃多瓦多从来没有暴躁过,他温柔而有耐心。
每当我沉默的时候,埃多瓦多就开始变成一个话痨。他是建筑工人,类似中国的“泥瓦匠”。当时他正在给小镇的公共场所砌一段半圆形的石头围墙。每次上课,他都会骄傲地谈起当天的工作。他说:“嗨,你不要以为我只是在砌墙。我是艺术家,它们是我的艺术品。”
这份对自己手艺的骄傲,埃多瓦多配得上。他用双手获得了有尊严的生活。18岁时,没上过学的埃多瓦多从家乡墨西哥徒步穿越边境走到美国,在得克萨斯州炽热的阳光下,又累又渴的他在一个农场得到了第一份工作——挖下水道。他说,只要你肯干活,这里就能有饭吃。如同《教父》里的台词:他相信美国。
10年后,埃多瓦多在小镇郊外买了一套有6个卧室的房子。他拥有一辆福特皮卡,后视镜下面夹了一张卡片,画着一头粉蓝色的卡通大象,“嗨,这是我!”他非常自豪。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埃多瓦多邀请我去参加社区定期举办的读书分享会,参加活动的都是普通的社区居民,他们个个衣着庄重聚集在礼堂。因为在成人夜校表现出色,埃多瓦多被邀请上台朗读他写的文章。埃多瓦多念了自己的故事。那些字,他读起来还有点费力,紧张得磕磕巴巴。
“别紧张,‘泥瓦匠’同学,自信又活得有尊严的普通人,你可以相信美国。”我想。
(作者简介:李微,纪录片工作者,曾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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