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日月轮替。倏忽之间,唐山大地震已四十载矣!
当是时也,海撼山摇,整个地球顷刻同感颤栗;天崩地裂,百年名城刹那夷为平地;房倒楼塌,廿万生灵瞬间葬身废墟。如400枚广岛核弹爆炸,破坏空前,惨绝至极!
余,唐山人也。地震境况,从未忘记。亦知四十年来,媒体多方聚焦记载:凡地震破坏之惨烈,城市重建之伟巨;唐山人民奋争自救之气概,全国各地倾情支援之聚力,影视展现盈然,并茂声情;书刊录述详备,无遗巨细。然则四十年后,思当年抗震救灾景象,依然心潮澎湃,千情交织;忆亲人遇难获救时刻,更是思绪纷飞,万感涌集。其刻骨铭心之感,催余命笔!
一
地震是日凌晨,4点10分(大震发生27分钟后),当其余震未平、瓦砾尚飞之际,唐山震后苏醒之首辆车已经驶出。心如焚,车行急。轮驰扭裂坑洼之路,直奔向首都北京;怀揣惨烈震情之状,亟欲报中央知悉。
车上为李玉林等四人。李玉林者,开滦某矿干部也。当其只穿一件内裤从塌屋爬出,见存者恐怖惶然,闻伤者呻吟凄厉;城市已支离破碎,满目皆断垣残壁。谁人能救唐山?如何可挽危局?地市机关倾覆,领导生死不明,无法请示;邮局大楼坍塌,电报电话皆毁,难通信息。惶困急难到极致,灵光忽闪现心底:能救唐山者,唯党中央、毛主席!
纵观古今中外,凡遇巨灾大难而置绝地者,莫不亟盼外界之助力。或拜求佛道神仙,或祈祷天主上帝。生死关头,无需作秀,亦无暇作秀,吾乡人民,震后即奔北京汇报灾情者,因绝对相信:党中央能筹救灾大计!
寄希望于党中央、毛主席者,绝非只李君等数人。吾村房屋,倒塌殆尽,村民互救,且挖且泣。忽挖出“半导体”,如获至宝,当即开启。余弟时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聚众民,寻声迹,暗笼四野,无边沉寂,唐山电台默然,众皆哀叹痛惜。寻得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如常,众心又有所倚:北京无恙,党中央毛主席在,吾等尚有生机!
震发当日上午,军队领导车至唐山。凄凄惶惶之灾民,得闻北京派人来,似见曙光出天际,精神为之一振,口口相传:毛主席、党中央派人来,唐山有救了!
危难骤降之时,更见人心所系。倚北京为靠山,视中央为救星,乃百姓真情实意。纵观历史,何朝民众如此信赖官府,余未闻悉。环视世界,何国政府如此得民信赖,余亦未闻悉。
是日8时半,李玉林等被领进中南海。布衣老百姓,衣冠不整走进紫光阁,报告地震千种肆虐;五位副总理,仔细听取城市被毁状,部署救灾十万火急。
尝与有识者语,其言则必称外国效率云云。问其可知唐山救灾之时,吾国之效率乎?则瞠目不知也。
人可忘,余不敢稍忘也!兹列地震当日时间表于下:
地震发生,政治局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派人空中巡查,以确定震中方位。凌晨5时20分,总参某部领导即已乘坐直升机起飞,巡查北京以东之震情。
上午8时,国务院召开紧急会议,听取汇报,成立救灾领导小组。
上午10时,北京军区领导到达唐山。
上午11时,河北省委、省军区先头人员到达唐山。
中午12时,河北省委、煤炭部领导到达唐山。
下午2时,辽宁省医疗队到达唐山。
下午4时许,大同、阳泉、峰峰、抚顺、淄博、淮南矿山救护队到达唐山。
震后数小时,十万余解放军陆续赶赴唐山……
大地震12小时内,救灾工作全面开始。
倘无对人民之真爱,焉能有如此效率?
此效率是否可列为世界前茅,余不知也;然此效率拯救出众多生命,余深知之也!
二
没有一个人民的军队,便没有人民的一切。战时如斯,灾时亦如斯。
无人下令,灾情即是命令,有灾发生,现场便是战场。地震7分钟后,解放军某部十连便已到达距驻地最近之村,立刻开始抢救。少顷即从废墟中挖出母子二人。
此是何等速度?
是日凌晨,某营到达唐山。战士徒手翻遍原三层楼之废墟,救出七十余人。然全营三分之二战士指甲剥落,双手血肉模糊。
此是何等真情?
8月3日清晨5时,得知白姓儿童,尚埋于废墟,立即实施挖救。营教导员初令:“党团骨干,正副班长先上!”至接近时,又令:“从现起,一律用手扒!”白被埋压147小时,终安全获救。斯事已四十载矣,然此二道命令,始终穿透岁月,萦绕余心,时光愈远,感触愈深!
此是何等挚爱?
后知:救灾部队计14万余人。初不知震情之巨,为速达轻装行军。救灾工具,唯两只赤手,一颗爱心。手搬水泥制板,手抬房柱梁檩;手刨瓦砾砖堆,手扯乱绕钢筋。挚爱之心迸发巨大能量,火热之手延续生命年轮。一万六千余人被官兵救出,获救者重见天日,先见灿烂红五星;再获生命,先说感谢解放军!
此是何等感受?
大灾之后,须防大疫。国家调集大批防疫队、军用防化车、药品器械、洒药飞机。然时处盛夏,尸体腐烂迅速,亟须尽快处理。徒手挖找,扒出散乱尸体;装进塑袋,再运郊区掩埋。尸腐散臭,官兵常常恶心呕吐;劳累过度,战士每每晕倒在地。
此是何等军队?
余不详救灾官兵之名也。然其拳拳爱民之心,切切拯民之举,实足为军队楷模,真正是人民子弟。其精神蒙绕余怀,年远益晰,每每念及,莫不心灵震颤,仰止无穷,感恩不已。
而唐山仰止感恩者,又岂只余一人乎?
被解放军救出之贾某四姐妹,获救之际商定:非解放军不嫁。今皆为军嫂矣。
地震当日,战士救出孕妇,军医抢救难产,母为婴取名董谢军。
被埋废墟147小时之田女士,战士徒手挖出,并以军帽赠之。田珍藏军帽,经39年之苦苦寻觅,终在去年找到当年战士恩人,亲口道谢。
全家5口罹难,唯6月龄之女婴被战士救出。已无亲人,不知姓氏,学校为取名党育新。后虽知悉原姓氏,然曰:我姓党,永不改名。
有真情挚爱,有真心感恩。历生死更知生命可贵;经灾难倍觉挚爱弥珍。舍生忘死,官兵以大爱之举,诠释“人民是父母,我是子弟兵”;濒死复生,灾民以炽热之心,喊出“共产党最好,解放军最亲”!
无此经历之人士,或只视为传说,甚或报以哂笑;然吾唐山人铭誓,涌泉以报滴水,涂脑相谢大恩。被救施救,刻刻瞬间皆凝成永恒,镌存于脑;党恩军恩,滴滴真情尽化入血液,奔流在心。
三
巨难突如其来,激发真情无限。
余姐张子珍一家三口,是夜罹难。大震发生,余姐速揽一岁之女儿于身下,奋以双手支床,背抵落石瓦砾。余姐之伤均在后脑后背,女儿全身无伤也。
孕妇郑女士,与夫一起被埋。睹夫罹难,方思与夫共死;胎儿忽动,顿萌求生之愿。誓曰:为孩子,我须活!实难笃信:怀胎八月之孕妇,居然扒开废墟,传出求救信息!
伟哉,唐山之母亲也!
胡氏女子,是时13岁。地震发生,母冒落石相拽,父伸双手相接,双双罹难。其获救时,亡父依然跪于炕上,脊背顶住水泥制板,双手奋力向她伸出。
震发楼摇,某父与子约,父从楼上跳下后接子。然父跳后子即被埋。获救而寻父迹,知者曰:此人立于砖石乱飞中,眼望楼上,奋伸双臂,至被落石击中而亡,双臂犹前伸也。
伟哉,唐山之父亲也!
震发房塌顶落,王女士之丈夫火速抢站其面前,双手扶其肩,俯身相护其怀孕十月之腹。6个小时后获救,亡夫依然是此姿势……
伟哉,唐山之丈夫也!
无边黑暗之中,生死关头之际,无数祖孙父母子女互救,甘涉巨险;众多夫妻兄弟姐妹相援,凸显情深。伸双臂,冒死以接后代希望;奋身躯,舍命而护亲人生存。此即唐山百姓,此即中华子民。
大灾激发大爱,此爱当传世世代代;大灾更现真情,此情可系子子孙孙。
四
巨灾袭来,彰显英雄本色,更创人间奇迹。
地震骤发,交通中断。唯飞机场尚勉强可用。然设备毁坏殆尽,天上飞机云集,地面茫然难辨。无规可循,地面军人执简单之通讯工具,配精密之头脑分析,辅之以耳听、眼看、手挥,成功指挥3000多架次起降,最多日达356架次,最短起飞间隔26秒。运出伤员数千人,运进物资数千吨,无一差错事故。
此乃世界飞行史之奇迹。
一周之内,两万医护人员奔至灾区。28天之中,十万余名伤员被火车、飞机运往全国各地。
此乃世界医学史及运输史之奇迹。
唐山历史,不乏发展之奇迹。吾国首条标准轨距铁路、首辆蒸汽机车、首座机械化矿井、首件卫生陶瓷、首桶机制水泥、近代最早股份制企业,均在唐山。
唐山震后,更有倔强之奇迹。震后七天组装出自行车、十天生产出煤、十四天开始发电、二十天造出首辆机车,震后二十八天炼出第一炉钢。
或问:其时国家奇缺此一炉钢乎?非也。此一炉钢,炼出者乃唐山精神,唐山志气;展现者乃中华志气,中华精神。国家有此志气,方能跻身寰宇强国之列;人民有此精神,方能傲立世界民族之林!
“公而忘私,患难与共,百折不挠,勇往直前”,此唐山抗震精神,余一直深镌于脑,钦刻于心。当其大震40年际,余特感言:
铭记抗震精神,珍惜真情真爱。
或问,何为真情真爱?
余以为:若公陷绝地,人甘冒死相救公者,其乃真爱也;若人陷绝地,公甘冒死相救人者,其乃真情也。
真情真爱无价,真爱真情有迹。爱我中华、爱我人民、爱我亲人之大爱,地震瞬间激发喷涌;官民真情、军民真情、骨肉真情之挚情,震后岁月流远厚熙。
今日之唐山,位列世界名城,又巍然大观矣。科技经济齐飞,壮凤山之雄伟;教育文化共进,映南湖之旖旎。世园会盛装开幕,采煤沉降地化身生态美景,昭示城市转型之跨越;中东欧领导云集,十余国大员签署《唐山共识》,见证发展拓路于环宇。抚今追昔,心铭华夏风骨,睹物思情,魂随云卷红旗。
嗟夫!岁月长河,奔腾不息,历史已经逝去,未来正待开辟。瞬间经记忆而镕铸青史,岁月历久远乃更见真谛。今人视古瞬间为历史,后人视今瞬间亦如是。若能永记永持昔日举国上下生死与共之真情,永持永记当年干群军民肝胆相照之真爱,便已寻出我泱泱中华一往无前、源源不歇之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