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暗潮汹涌的办公室,书的世界也有一场战争。豆瓣阅读产品负责人戴钦每天都在经历着,她打算把《马雁诗集》里的一段话送给朋友,但怎么也想不起原句。于是,纸质书和电子书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她一边在堆满书的房间里来回翻找,一边在网上买了本快递上门,同时还在手机App搜索它的电子版。最后,电子书胜利,这段话第一时间在搜索结果中现身,网购书紧随其后,它在第二时间抵达了现场,而尽管纸质书与她的物理距离最近,却直到今天都不知身在何处,无缘比赛。
欢迎光临这个纸质书和电子书竞争的读书年代。如今一本书的定义,不再只是承载着纸张重量和油墨味道的实在物体,它也存在于互联网的云端,靠搜索引擎与读者相连。然而,电子书也并不总是大获全胜,它有一个读书人忍不下去的短板——读书是件美事,但读一本电子书,美吗?
事实上,电子书从一出场就是一个不招人爱的主儿。1993年,英国作家彼得·詹姆斯把自己的小说《宿主》刊载在两张软盘上,号称是“世界上第一部电子小说”。这个自封第一的标签其实并不准确,可它在当时倒给詹姆斯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人们讨厌这个新生的“电子书”,詹姆斯上了报纸负面新闻头条,电子书的出现被批评为“一场即将摧毁文学的灾难预兆”。
尽管如此,电子书还是强势到来了。根据亚马逊公司公布的数据,亚马逊从1995年开始销售书籍,在2010年7月电子书销量超过精装书销量,6个月后超过平装书销量。到了2011年4月,亚马逊每售出100本纸质书,就要售出105本Kindle电子书,同年5月20日,亚马逊在网站宣布,Kindle电子书的销量开始首次全面超过纸质书。
电子书蜂拥而至,但输在了“不漂亮”这件事上。日本设计师铃木一志在日本做了40多年书籍设计,唯一难倒他的就是电子书设计。“电子书出现的美学倾向是‘只要能读就行了’,不是去增加它的美,而是去增加发行量。电子书终端有不同规格、不同尺寸、不同设备,你没办法用同一个规格去对付所有版本。最后大家都倾向泛用的版本,就是‘最差的也能用’版本,向低对齐。”他说。
为了讨好习惯纸质书的读者,最初推出的几款Kindle阅读器都在追求近似纸张的电子墨水灰色屏幕,但这并不能为电子书加分。美国书籍设计师凯琳·哥德堡批评Kindle的阅读体验犹如“透过一层肮脏的洗碗水看书”。
对读书人来说,书之美是有门槛的。德国书籍设计师乌塔·施奈德是“世界最美图书”连续十年的评委。“读一本书的过程就像是我与图书单独相处的美好假期。当我捧着书时所感受到的重量,翻页时眼睛所看到的色彩变化,凑近它所闻到的书籍气息,这些都是我和书在一起的记忆。”她说,“看一本书就像见一个人一样,你要像面对一个人一样去感受它,理解它。最美的书未见得是最贵的,也不一定是装帧最精致的,它应该是一本最有性格的书,也许它让你觉得像个角落里羞涩的中年人,也许它像个张扬的年轻人,当你面对一本书所感受到的情感波动,就是这本书美丽的地方。”
然而电子书并不能给她这种情感。“呃……我平时并不常用Kindle看书,我还是喜欢一本书捧在我手里的重量带来的特有记忆。”乌塔说,她甚至不承认在手机上的阅读行为叫做“读书”,她管那种阅读叫做“获取信息”。
所以,如今的电子书开始逐渐发掘只属于它的新时代美感,比如,社会化批注。社会化批注就像是阅读中的实时弹幕,读者可以对所阅读的书籍段落进行实时批注。比如在同一个网络阅读平台,可以看到其他同读一本书的人对同一段话的批注。这就像是一本不断累积的日记本,记录着世界上的其他读者阅读时的感受。
所以,也许有一天,电子书会凭借这个优势,大获全胜?但乌塔不同意,干嘛要它们斗争呢?“我觉得虽然电子书中含有‘书’这个词,但它已经是跟纸质书完全不同的两个生命了。它们身上活着的却是不同时代的特征,它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美。电子书应该寻找自己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方式,它们是这个时代的the new in(注:新的潮流)。而纸质书会以另一种姿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它们是the new old(注:新的古典)。”她说。
谢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