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赫布静静地躺在一口手工打造的雪松木棺材里,仿佛真的已经停止了呼吸。
黄昏的余晖洒在棺木上,屋内安详而静谧。麦克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但是他的耳朵却真切地听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们低诉的每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和他对于每个人的意义。
这是今年1月底,麦克在美国加州为自己举行的一场“葬礼”。而那天,刚好也是他40岁的生日。
将“死神”请来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一件恐怖又不吉利的事。但是对于麦克而言,这场“葬礼”不过是为了打破人们谈论死亡的禁忌,是一次心灵的解放,也是对自己和生活的一次重新认识。
而“打破禁忌”,也是麦克创办“死亡晚餐”这一公益项目的初衷和目的。他想邀请大家共进晚餐,并且在餐桌上谈谈每个人都终将面对的结局——死亡。
对于死亡的体悟,麦克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早得多。12岁那年的一个深夜,他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时钟显示的时间是凌晨3点43分。几个小时之后,他才得知,远在20英里之外的父亲因患阿兹海默症,在3点43分停止了呼吸。“父亲的离世给我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麦克垂下眼,飞快地吸了下鼻子。
这段经历为麦克年幼的心灵蒙上了沉重的阴影。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麦克依然觉得,在父亲患病期间没能更多地陪在他身边,也没能与家人更坦然地谈论父亲的病情和即将面对的死亡,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我强烈地相信‘死亡晚餐’可以帮助我的父亲和家人,让他们在去世之前拥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经历。”麦克说。
而选择将晚餐餐桌作为开启死亡话题的时空,则源于麦克一直以来对食物和生活的热爱。在TEDMED演讲者的个人主页上,照片中的麦克将圆领T恤和V领毛衣叠穿,脑袋不经意地歪着,鬈发松松地贴在前额,眼睛藏在一副细框黑边眼镜后,透着淡然和坚毅。照片下写着一行小字——“食物的密探”。
在创办“死亡晚餐”之前,麦克是多家餐厅和酒吧的老板,举办过无数以食物和文化交流为主题的沙龙,也是《GQ》《食物的艺术》等期刊杂志的供稿人,并且正在与人合写一本关于美食和餐桌礼仪的书。他相信“晚餐餐桌是能够改变世界的最有效工具之一,但是被忽视了”。
“谁规定‘死亡’不是一个合适的晚餐话题?”麦克十分不解,他鼓励人们自在地谈论死亡,并认为最合适的场合就是晚餐。
对于美食的热爱和死亡的感悟,使得麦克开办“死亡晚餐”的条件早已具备。然而灵感真正降临,则归功于一次与陌生人的聊天。
2012年,在一辆从波特兰开往西雅图的火车上,麦克不经意间听到了两个医生之间关于疾病和死亡的对话,其中提到的一个事实,让他倍感震惊:75%的美国人希望离世的时候是在家里,然而只有25%的人实现了这一愿望。
“我之前一直认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我想要消失,独自死去。我很担心成为我爱的人的负担。”麦克说,“但是在举办的第一次‘死亡晚餐’上,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想法改变了。我不再害怕成为负担,我需要人们,人们也需要我。这种共同承担的重量是美丽的。”
从那以后,“死亡晚餐”为更多的人带去了宽慰和释然。目前,这一由麦克和妻子安吉·格兰特共同创办的非盈利项目,自2013年创办至今,已经在30个国家举行了超过10万场次。
晚餐的形式往往十分随意,菜式也很家常,通常在麦克或其他合伙人的某位亲友的家中举行。今年4月的一次晚餐,地点在马萨诸塞州郊外的一间小屋,主人是一家健康中心的创办者。9个年龄在33至46岁之间的参与者围坐在一张摆满了食物和美酒的长方形餐桌旁,大家畅谈死亡,其间伴随着欢笑、泪水、祈祷与祝福。
席间,麦克会适时提出一些关于死亡的问题,来引导大家讨论。“假如生命只剩下30天,你想如何度过?”这是大家讨论最为热烈的问题之一。
“我会努力让身边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我有多么重视他。没有偏见,没有妒忌。如果我可以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一丝快乐,那就是我的遗赠。”一位34岁的健康政策主管如是回答,他也是当天最年轻的参与者之一。
“死亡是生命的镜子。”麦克在一次晚餐中说。通过坦然地面对和谈论死亡,人们将更加清楚自己活着的意义,珍视生命中所有细微的爱与感动。
正如一位参与者在晚餐后分享的感悟:当我们谈论如何死去时,我们真正谈论的是,如何更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