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摄氏度的新西伯利亚原始森林里,一小队脸上涂着油彩的中国士兵背着三四十斤重的背囊,在蒙蒙细雨中长途奔袭。
密不透风的森林里,荒草长到一人高,地上横七竖八倒着众多枯木,特种兵们仅有的指路工具是指北针。
这是俄罗斯“国际军事比赛-2016”“侦察尖兵”项目中的原始森林按方位角10公里行军环节。
“侦察尖兵”比赛,是将一个连贯的战斗过程划分为5个阶段,包括机降和急行军、驾驶员竞赛、“侦察兵小路”综合障碍、射击、返回集结地点。它将侦察兵的单兵、体能、技能和战术,基本都涵盖在内,来自陆军第39集团军的10名特种兵代表中国军队参加了这项比赛。他们获得了总分第二名和两个阶段的第一名,步战车驾驶员朝格图还获得这项比赛中唯一一个个人奖项——“优秀驾驶员”奖。
赛后,比赛代表团领队、39军某特战团团长胡宪春激动地拥抱了小伙子们,他毫不吝啬地夸赞这群新生代特种兵“太棒了”。
但与此同时,胡宪春也看到了自身的差距。“要从思维理念上转向实战化”,还有不少路要走。
“特种兵要用脑子打仗”
只告知站立点和目标点之间的距离、夹角,没有路标、没有地图、不能使用全球导航定位系统,在苍茫一片的原始森林里,该怎么找到目标点?
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路”的地方——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齐胸高的荒草覆盖了其他地方,空中有蚊虫组成的“轰炸队”,脚下还有爬藤和东倒西歪的枯木“使绊子”……8月初的俄罗斯新西伯利亚,空气中依然带有凉意,小河中的水冰凉冰凉的。
这个由10名特种兵组成的“敌后渗透”小分队,在上一个环节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他们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在密林中来回搜索3趟,才找到集结点。
接下来的原始森林10公里行军,他们还能坚持住吗?教导员李立国有些担心。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去年参赛的队员们就是在这片森林中迷了路,耗费四五个小时才走出来,用时超过了比赛规定的3小时。
来不及多想,队员们一头跑进了森林里,他们想要争取回上一环节丢掉的时间,已经有两支队伍超过他们了。
急行军的直线距离为10公里,共有15个集结点,特种兵们需要在各个集结点获知下一处的方位角和直线距离,错过一个点就满盘皆输。
细雨中,位于队伍最前方的肖留洋负责指引方向——用一个指北针。
为了防止金属干扰,肖留洋的子弹袋、手表等金属物品都交给后面的队友。与此同时,位于后方组的郑成明负责拿一个手持计数器计步数,以此来估算距离。经过几个月的训练,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每1000米走多少步。
但在丛林中,情况没那么简单:遇到上坡,步子偏小;遇到下坡,步子变大;遇到藤蔓时,要高抬腿;遇到水塘,还要绕过去……步幅大小总是在变,行进的路线也不是直线,他要不断调整计步的频率,并且计算后面的路程。郑成明一边不停地按动计数器,一边用对讲机向班长报告余下的距离。
在原始森林里行进,单纯走路就是莫大的挑战——藤蔓遍地,特种兵们需要不停地高抬腿、小跑。脸上,汗水和油彩混在一起,上面沾了一层小虫子。
除了找目标点,特种兵们还要完成行进过程中的任务。
行进途中,前方突然出现一辆“敌方”装甲车,侦察人员需要迅速判断其距离,并向“中心”汇报。
资深侦察员吕梁春晖正要从背囊里掏望远镜,却被俄罗斯考官拦住了。考官边说“Nie Nie Nie”(俄语发音,意为“不不不”——记者注),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目测距离?吕梁春晖有点懵了:比赛纲要允许使用望远镜测距,怎么突然变了?
考官也不解释原因,吕梁春晖迅速反应过来,伸出右手大拇指,闭上左眼,又睁开左眼、闭上右眼,用跳眼法估计了大概的距离。
他将估算距离报给班长石荣才。而后,其他队员举枪对外,形成环形防御——战场上,随时有可能四面受敌,因此必须保证各方向都有警戒。班长石荣才和通信兵被“包”在核心,通信兵与“中心”建立通信联络后,班长口头报告敌情及测距结果。
这个过程,总共用时约两分钟。
“特种兵不是只拼体能,他们要用脑子打仗。”胡宪春说。
跑着跑着,陆续有队员大腿抽筋——连续不断地高抬腿,对肌肉耐力的考验极大。被雨淋湿的裤子裹在腿上,更增加了前进的阻力。为了不影响进度,特种兵们翘着脚尖继续跑动。
吃光了用来补充盐分的榨菜、喝掉了三四斤水,耗时2小时25分钟,特种兵们终于赶到终点,一个队员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们与领先队伍的差距,从开始的一个小时缩短到15分钟。
去年的比赛中,一名队员到达终点时兴奋地大叫,结果被裁判毫不留情地扣了分:这是战场,不是运动场。这么吼一嗓子,把全班人的位置都暴露了。
站在路边吃个咸鸭蛋、喝点矿泉水,休息几分钟后,特种兵们又要投入下一个环节的“战斗”。
雷场“惊魂”
一个70多平方米的长方形雷场,分布着12枚雷。这个地段,中国队的工兵刘家伟足足花了1小时45分钟才走出来——在国内训练时,他过雷场只需要4分钟。
刘家伟进入雷场后不久就被难住了。
他面前是斜搭起来的3根木头,一颗小石子担着木头,木头前面是一根无色透明的绊线,在绊线的前方,他探到了地雷。再向前探测,跨过绊线的落脚处也有地雷。
经验丰富的刘家伟冥思苦想了半个小时,终于发现一个角落,可以用枪支撑身体迈过去。他示意雷场外等候的队友们学着他的样子过去。
在一旁观战的教员李立国惊异于俄方设置雷区的刁钻程度:绊发雷的针几乎全部拔出,只剩一点针尖卡在环上,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地雷就会“爆炸”。
在这个残酷的雷区中,机枪手郑成明的命运堪称“悲壮”。面对跟自己大腿差不多高的障碍物,这个身高约1米7的特种兵打算尽量把腿抬高,跨过去。正当他拄着枪,身子刚往前倾想要抬腿时,一阵风吹来,刮动了旁边小树的枝叶,枝叶蹭动绊线,绊发雷“嘭”的一声炸了。
机枪手“牺牲”了。他无奈地走下比赛场。
绊发雷的杀伤半径是25米,如果雷场里有其他队员,也难逃“牺牲”的命运。好在此时雷场中只有机枪手一个人。
在临近出雷场的位置,还埋设了4枚地雷。李立国对这种安排有些不解,考官解释说:在快要出雷场时,士兵往往会放松警惕,也最容易“中招”。
相比之下,中国队的成绩其实不差——另外4支参赛队伍的工兵全部“阵亡”,其中有一支队伍,10名队员中仅有一人“幸存”。
这个雷场的设计者是一名参加过4次战争的俄罗斯中校。赛后,这名中校向参赛者们宣称:战场上的雷场,比这里更加残酷。
这个高难度的雷场只是第四阶段“射击”的考察项目之一。
在“侦察兵小路”环节中,总共有残破墙、铁丝网等22个障碍。特种兵们在穿越障碍的过程中,不时有假想敌埋设的“炸弹”在他们身边炸响,跑动中,特种兵们还要提防脚下透明的绊线和绊发雷。
这一环节中还设置了国内训练大纲中未曾涉及的飞刀、飞锹投掷。
这种冷兵器的远距离使用,特种兵们从备赛时才开始学习——过去的训练中,工兵锹只用来挖掩体,匕首只用于近距离刺杀。而俄方的理念是,凡是战士身上携带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攻击的武器。
“战场上什么最重要”
“战场上什么最重要?”比赛中,一位俄罗斯将军问特战团参谋长于殿春。
于殿春本以为答案是“完成任务”。
“保命最重要。”不等于殿春说话,这个将军就自己做了回答。对他来说,不能保障生存,何谈完成任务?能把战士从战场上活着带回来,就是最大的功绩。
这种理念贯穿本次比赛始终——不管哪个环节,都有关于安全和全方位警戒的要求,一旦违反安全原则,会被扣掉该环节的全部分数。
比如,翻越七八米高的轮胎墙时,队员们以前习惯从较高处直接跳下来,因为这样节约时间。但根据比赛要求,必须到达最后一级轮胎才能跳下——距离地面太高时,无法判断地面情况,容易发生危险。
另外,所有环节中都要求全方位警戒。武装泅渡时,特种兵们的迷彩服都打包装入泅渡袋中,然后分批游泳过河,在后面过河的队员,只穿着泳裤依然要在河岸上成卧姿对后警戒。
“实战化”是教导员李立国对这次比赛的最大感触。据他了解,至少40%的俄罗斯教员曾上过战场。他还注意到,在这里,“没有人提‘要贴近实战’,他们只说‘战场上就是这样’”。
本次比赛中有一处扣分让李立国印象深刻:在登直升机环节,根据要求,一名前方组队员应率先登机,随后站在舱门处举枪对外,保持警戒状态。比赛时,这名前方组队员为方便后面的队友登机,便站在稍靠内的位置举枪警戒。就是这一处细节,被裁判扣了分。
俄方裁判的理由是:他站在机舱外无法看到枪口,这说明枪全部位于机舱里面,此时一旦开火,前方组队员的枪将在机舱内打响,不仅无法构成机外火力掩护,还可能伤到机舱内的队友。
去年的比赛中,因为有3名队员同时处于站立状态,裁判就扣了分。理由是多人同时站立容易暴露目标。
经历了“侦察尖兵”比赛,侦察班班长石荣才感叹:“差距真是不小。”与俄军战士合影时,石荣才发现, “他们脸上涂的油彩,花纹跟身上的迷彩服一模一样,如果站在树林里,你都不会发现身边有人!”
8月15日上午,特战团大院的操场上,一群士兵正在进行战术训练。他们3人一组,站成一排举着枪蹑手蹑脚地前进。石荣才看着这些战士,摇了摇头说,“如果在这儿有一台机枪打过去,那几个人就‘串糖葫芦’了。”在这次出国比赛中,考官并不在意什么“前三角队形”“后三角队形”,只是强调“每个方位都要有警戒”。
于殿春发现,经历过出国比赛,一些变化已经出现在这群特种兵身上。比如,以往战士们通过某一路段时,就是一队人直接小跑过去;而如今,他们会左右观察、交替侦察,并保持全方面警戒,速度虽慢了,但安全性更高。
对于特战团来说,官兵们出国比武的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于殿春们将把自己在外比武的收获、反思写成报告,供上级参考;参赛的特种兵们也将成长为新的教员,在全团范围内传授自己学到的“实战化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