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一位爷爷前段时间因为血栓住院了。老爷子姓杨,曾是一位工程师,年过九旬仍然身体健朗,鹤发童颜。他是上海人,年轻时到北京工作,普通话里夹着浓浓的上海口音,不熟悉他的人听起来很费劲。
杨爷爷不愿穿病号服,住院穿的仍是平常衣服——V领驼色毛衣搭配白衬衫。别看杨爷爷年纪这么大,但总是穿戴得体。听到我的赞赏后,他笑起来,用上海普通话说:“这里面是假领子,好洗。”
即便住院,老爷子一点儿没闲着,他每天要读三份报纸。嫌病房的灯不够亮,又让家人拿了个小台灯夹在床头。床上放着他看报纸的工具——两个放大镜。这两个放大镜很有意思,一个是多功能款,光线暗时可以打开上面的一圈小灯。另一个是手工款,以电饭锅为材料,把镜片包了起来,配以不知从什么地方卸下来的手柄。
老爷子说:“平时我在家可忙了,有时顾不上看报纸,只能捡重点看一下。”我不禁心生疑问,一位鲐背之年的老人,有什么可以忙的呢?
“我要修东西啊。”老爷子一本正经地说。
想起上次去杨爷爷家时看到的场景,虽然大部分家具是现成的,但他自己手工做了很多小件儿,比如躺椅边上那个干净利索的置物架,用来放他喜欢看的报纸书刊。那个放大镜也是他忙碌的成果。
“每天看完报纸就赶忙去修东西,经常要修好几天,现在都没有闲工夫听音乐了。”这位老工程师说。他可不是用收音机听音乐,而是用专业的环绕立体声音箱听CD。
我们正说话时,护士来给隔壁床的大叔打针了。杨爷爷看到后兴冲冲地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专心致志地看护士打针。
“我爷爷就这样,对什么都好奇。人家打个针他也要过去瞅瞅。”杨爷爷的孙女婧婧笑嘻嘻地说。
这种好奇心在杨爷爷身上确实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对美食感兴趣,就钻研做菜。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吃他做的豆沙包,里面的豆沙非常细腻。据说老爷子有个专门磨豆沙的磨,做豆沙成了他的一绝,难以被超越。
怀揣对北京城的好奇心,杨爷爷比现在年轻一点的时候,经常坐公交车围着北京转,再年轻一点儿时,他会骑着车出去逛。
虽然身体步入老年,但他对万事万物充满了兴趣。不得不说,这样持久的好奇心真让我羡慕,它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松弛,经过90年冲刷却没有被腐蚀,顽强地生长在心里最明亮的地方。
有人说,好奇心没了,青春也就没了。有多少人,在二三十岁的年纪便裹上了老年的心态,对什么都兴趣寥寥。他们觉得被工作、婚恋压得喘不过气来,每天挂着格式化的笑,对周边的一切日渐麻木。
麻木是一种保护机制,也是好奇心的死敌。有好奇的东西,你就会想要靠近,靠近就有可能受伤,所以干脆封闭这一感觉。但诚如台湾作家张晓风所言:“受伤,这种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个完完整整不受伤的自己做什么用呢? ”
好奇心是天赐的礼物,可惜的是,随着成长,新鲜的好奇心逐渐枯萎,人们锁住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就成了跟着人流走的看不清面容的一员。当人们专注于“外圆”的时候,不小心一起“内圆”了,想找回自己变得很困难……
我在病房里这么想的时候,婧婧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爷爷你穿鞋怎么不穿袜子?”
老爷子潇洒一笑:“年轻人不都是这么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