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末,我和张同学办了一场属于自己的婚礼。地点定在北京,八桌宾客,全是朋友、同学和同事,出席的长辈只有双方父母。家庭的面子、亲戚的想法,都不是我们考虑的首要因素。
策划公司给了我们一个长长的问题列表,问题包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印象最深刻的礼物”……最后一栏问:你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我的答案是这样的:“就是一场开心的大聚会,能让每个人,无论单身还是有伴,在回家的路上都能感叹一句:哇,爱情真好啊。”
“第一次结婚,没啥经验,请多多指教。”我们给彼此打气。
长队豪车接送、大红大绿的配色、八星八钻的配饰统统不要。“配色要洋气,最好是绿色搭配白色和香槟。”“司仪不要提‘早生贵子’,啥时候生孩子是我们俩的事儿”。“不需要领导致辞,也别在父母环节煽情”……我一口气写了一串“不要”。
五星级酒店和“欧式庄园”也出局了,主要是省钱,其次是贵气难以承受。水晶吊灯照耀下红木装饰的宽敞大堂,交换戒指时宛如老年交谊舞比赛候场裁判宣誓。还有喧宾夺主的司仪、过分热情的远方亲属。那些“有面儿的”“表演感很强”的婚礼不适合我们。
为了寻找婚礼场地,我们开始密集约会。像一对刚出新手村的情侣玩家,我们兴高采烈地奔走在雾霾里,钻小胡同、穿写字楼。北京真是胡闹的宝库。
这无疑是一大收获。毕竟,我俩上学时主要的恋爱场所在主楼实验室;工作后,最爱的周末消遣方式则是瘫倒在沙发上吃着外卖看电视剧。
我一度想把婚礼设在三里屯使馆街一家咖啡馆,灰色水泥墙面,经常承接各类先锋艺术展。审美满分、腔调满分。
工科生张同学冷静地阻止了我:“太文艺了。”这座建筑被墙壁分割成3个小空间,很适合悬挂油画。但办婚礼时,新娘新郎将无法同时出现在每个空间里的宾客面前,犹如同时管着3个班晚自习的班主任。
伴随着美剧《疑犯追踪》一惊一乍的背景音,就着18元钱的拌饭外卖,我和张同学谋划着婚礼。
我们最后敲定了工体附近的一家云南馆子。长条方桌让宾客们能同时和好几人面对面交谈,不至于冷场。四周安静,一面是两层楼高的落地玻璃窗,绿植葱茏。
最关键的是,菜色别致,价格实惠。我们互相安慰:我们的定位就是鲜花饼情侣,不是大螃蟹夫妇。
“你俩行么?累不累?钱够不够?”每次打电话,我妈总忍不住问。
她不是不信任我俩的办事能力,只是觉得我俩过日子“太像过家家”了。而结婚,毕竟是“人生大事”。
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第一次看到婚庆准备的筹备日程表时,高考榜眼的张同学比考试还晕菜,“看场地,决定主题,决定布置,决定包括地引花、手捧花、胸花等的花艺,新娘试妆,定主持人……”excel表拉了两次才到头。
但到了决定套餐的时候,他却摁住了我把价目表往后翻的手——越往后越便宜。
张同学有一个理论:那些看起来不容错过的实惠,都会在你想象不到的环节把钱再讨回来。所以,不如一开始就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享受最好的。
但我们能支付的钱仍然不算充足,这就需要有所侧重。我们决定将大头全放在鲜花上,其他则能省就省。
我们要一场“星空下的花园”婚礼。我最喜欢的科幻剧集《神秘博士》里,小女孩艾米就是在自家的花园里,等来了蓝色的飞天警察用的电话亭。那是神秘博士穿梭时空的工具,他将带着她展开冒险。
常见的花门、花亭被省略掉了。那是属于大楼剪彩或公主大婚的配置。我们将省下来的钱换成了一套翻糖甜点装饰。蓝色的主蛋糕上,被金色星星簇拥的,是电话亭的小模型。此外,还有圆形的小饼干,印着八大行星的图案。来宾一口一个土星、火星,几分钟就吞了一个太阳系。
“我是不是满脑子肥皂泡?”我假惺惺地自我批评一下。
“婚礼嘛,正是做梦的时候。”策划力挺我。
婚礼定在傍晚,据说这是北京“二婚”的庆典时间。但我俩不在乎,夜晚是属于浪漫的时间。
我们给每个人准备的喜糖是两颗熊本熊盐水糖和一瓶25克的桉树蜂蜜。这几年我收到的喜糖从未吃完,所以不希望自己婚礼的甜蜜礼物也沦落到朋友的柜子深处,和用不完的外卖筷子堆在一起。
每桌都放着桌游、狼人杀什么的。我和张同学想得挺美好。也许男女宾客此后相逢,可以指认:“我记得你!你就是在小王和小张婚礼上死了3次的那个家伙。”
没有裙摆拖地的大婚纱,没有华丽的首饰。我没有戴项链,在锁骨上贴了一张纹身贴纸,那是心脏跳动一瞬的心率图曲线。
证婚人是介绍我们认识的同学,穿得很朴素,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她见证了我们的烂牌技、第一次约会回来后在宿舍水房涨红了脸的笑,还有我们在实验室谈的恋爱、刚入社会的狼狈。
“你最喜欢新娘什么?”司仪调动气氛。
“懒。”我未来的丈夫斩钉截铁地说。他后来供认,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我也紧张,脸颊发热,手脚冰凉。
一往一来,我俩像操控着两个各自形象的游戏角色。当摇滚版的婚礼进行曲响起,我才突然意识到:妈啊,这是我在结婚啊。
这个闹着玩儿一样的夜晚过后,我将正式从一个家庭的孩子,变成一个新家庭的支柱。
如梦初醒,又像堕入一个更深的梦里。直到最后一秒,我俩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誓言环节说些什么。
“第一次见到你,我觉得你是一个‘沉静’的女生。”张同学看着我的眼睛表白,脑门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观众很给面子地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坐在第一排的爸妈也捂住了嘴。
嗯,真是好朋友、亲爹妈。
“……后来,你不是我一开始认识的你,我也不是一开始你认识的我。但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我们。”张同学说。这太肉麻了,我却笑得无法控制表情。
我相信电视剧里那个电话亭TARDIS还穿梭在宇宙里,路过会唱歌的星云和鲸鱼背上的城市。而泡沫的电话亭TARDIS伫立在我们身后,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博士。
没有孩子追逐打闹,也没有人高声敬酒。灯光暗下去,来客们安静地聆听,又在每一个互动环节卖力配合。
最后的互动环节,奖品是一株丝带扎起来的多肉植物。
我和张同学准备了一堆五花八门的问题给嘉宾,比如“如果有投资人给你500万元天使投资,让你和新郎(或新娘)合作一个创业项目,考察期3年,你会建议做啥?”
当我们问道“这是一个浪漫的夜晚,你正在和男朋友或女朋友约会,导师突然电话找你,你会怎么做?”
一位工科男生被抽中,有些局促。他的女友站起来,笑着大声说:“没关系,我会陪他去找导师,一起做完试验。这也是约会了。”
收拾完残局,我和张同学分别送父母回酒店。爸爸摇下出租车车窗,晚风吹进来,红色的城市灯光流动在脸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北京了。”风声呼呼,他感叹。
我刚毕业那会儿,他的口头禅还是“北京有什么好”。五环的房价是家乡中心的近10倍,压力则不止10倍。年轻白领过劳死的新闻会让他一夜不安后在清晨急急电话我“注意劳逸结合”——不敢晚上打电话,怕影响我睡觉。
“你得到自己想要的婚礼了吗?”他又问。
婚礼的尾声绵延到了一个月后。我和张同学回家乡参与了两边父母简单的答谢宴。在不太相熟的亲戚高声敬酒中,被大红大绿的装饰簇拥着,我有了尘埃落定的莫名安心。
后来我和张同学整理收获的红包,发现很多上面有字。一位前辈写下:“鹣鲽比翼,永沐爱河。”一位同辈硕大的笔迹则是:爱情万岁!
王梦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