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人来说,想象“生命的尽头”是非常困难,甚至不可能的。这种人类面临的特有的挑战,在人们的想象中往往伴随着触动人心的画面。有一些是关于是否应该拥有安乐死权利的激烈争论,另一些则是好莱坞电影里经过修饰和美化的镜头——在这些电影中,临终的人或者对身边的亲人说完最后一句“我爱你”然后闭上眼睛,或者向家人吐露某个隐藏多年的重大秘密。
无论是与病魔激烈地抗争,还是幻想着放弃生命,临终的时光看起来似乎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病人心理上的悲痛。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
法国克莱蒙费朗医科教学及医疗中心的阿克塞尔·范·兰德医生是安宁和缓医疗领域的专家。这位“死亡专家”经过十几年的研究写了一篇论文。在论文的开始,他提出了这样几个疑问:临终时心理上的痛苦是不是不可避免的?为什么在病情恶化,离死亡越来越近时,从有些病人身上却能观察到一种平静?
“我想要描述为什么生命的末期能够成为一种获得身份感的机会,特别是对于那些直到最后都想要维持和心理医生交流的病人来说。”他在题为《临床心理学对和缓医疗的贡献》的论文中坦言。
死亡的危机
阿克塞尔·范·兰德医生关于“死亡的危机”的研究的数据基础,来自于344位采取和缓医疗的病人及1120例临终病人与26位心理医生的谈话。阿克塞尔·范·兰德由此得出结论:“即使在最后的时刻,对病人来说,身份感的改变都是可能的,这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病人可能直到生命最后都充满活力。”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某些非常独立和有主见的病人可以“相信身边的亲人”,让他们决定以后的事情;一些不愿意接受医生检查的病人可以接受检查,采纳医生推荐的治疗……
“死亡的危机正如我们人生中很多其他危机一样,也是一种重新认识自己和找到身份感的机会。”阿克塞尔·范·兰德说。
这是一种可以预见的自我蜕变。这种疗法将陪伴病人直到生命的终点,并且能够对病人的亲人起到显而易见并且非同寻常的帮助。基于类似的思想,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癌症治疗中心的哈维·马克斯·肖奇诺夫教授团队创立了一种新型的临终疗法,称为“尊严疗法”。
减轻悲痛的疗法
“尊严疗法”每次疗程在30~90分钟,治疗内容包括请临终的病人谈论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谈论的问题包括“生命中的哪些时刻在记忆中最为印象深刻”或者“什么事情让你感到最为骄傲”,等等。
“针对每个主题,病人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可以加强他们的身份感,让他们感受到自我价值、自我意志以及自我尊重,这可以起到减轻悲痛、提高生活质量的效果。”哈维·马克斯·肖奇诺夫教授解释。
谈话会被记录下来,几天之后会被病人重新抄写、整理、审阅或者修正。各种证据,无论是病人还是他们的家属,都证实了这种疗法的益处。阿克塞尔·范·兰德认为这种治疗更应该被称为“完整性疗法”,“因为它使病人展示出了人格的完整性。”同时,临终的时光再次证明了这样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直到生命最后,我们仍然需要陪伴,需要有能够对话的人,从而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阿克塞尔·范·兰德说。
平静的离开
法国著名心理治疗师、安宁和缓医疗专家克里斯多夫·弗雷认为,对于那些即将离世的人来说,创造一种平静的离别氛围非常重要。“这里所说的‘平静’,是考虑到我们能力的‘尽可能的平静’,这也是安宁和缓医疗的初衷。安宁和缓医疗首先是一种治疗,如果不对生理上的疼痛加以控制,平静的死亡也就不可能实现。”克里斯多夫·弗雷说。
他发现,许多患者家属,由于焦虑,往往反应过度,他们在病床前过于激动,制造太多噪音……他说:“生命的最后,就是回归本初,告诉自己,那个即将离开的人正处于婴儿的阶段,他需要安静、安全感、温柔……他的死亡是属于他本人的。有时候家属求好心切,过度关心,以至于会忘记这个事实。他们由于无法接受所爱的人即将离开的现实而变得具有攻击性,他们反复对病人说‘加油啊,不要放弃……’病人私下却对我们说:‘我很需要他们放手,让我离开,我无法忍受周围环绕着这么多激动的情绪。’”
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家属常常会在病床附近产生争执。克里斯多夫·弗雷认为,那些伤人的或者焦虑的话语是需要避免的,即使是对于昏迷中的病人来说也是如此,因为病人在昏迷中也很可能听得到身边发生的事情。“家属需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在病人面前只说积极正面的话。生命垂危的人,情感是非常脆弱的,事实上,他们需要的是安慰,是身边的人对他说:‘你可以放心地走,一切都会好起来,不用担心。’通常,病人都是在悬而未决的问题得以解决,或者有矛盾的人冰释前嫌的时候,在病房安静下来,没有旁人的时候,安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