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锐会被经常抽象成一个符号式的人物——新型轰炸机轰-6K的机长,中国空军不断突破最远航迹的开路先锋,以及“国家的利益拓展到哪里,空军的航迹就延伸到哪里”的践行者。
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架首次飞向远海、首次完成南海战巡的轰-6K,到底有一个怎样的主人。
“我必须得飞”
“最帅的那个就是刘锐。” 采访车停在一排穿着空军制服的人面前时,有人小声说。
此言非虚。刘锐浓眉大眼高鼻梁,一身健硕的肌肉把飞行夹克撑得有些紧,不笑时“英气”,笑起来“阳光”。
他今年38岁,现任南部战区空军航空某团参谋长。这并不是一个很高的职位,但人如其名,他一出现,“锐不可当”的气场就形成了一圈主角光环。
刘锐承认自己喜欢冒尖,争强好胜。
“第一个试飞,第一个放单飞的都必须是我!” 十多年前他在解放军空军哈尔滨飞行学院上学的时候,这种性格就已经显露无遗。
所以,在那个歼击机独领风骚的年代,他有点看不上有些落伍的某型轰炸机。“这型飞机在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到底能有多大?” 刘锐怕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在一个军用机场旁长大,从有记忆起就认定自己是个飞行员。刘锐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上初中时,我坐在教室里就能找到飞机在跑道上起飞的感觉。而且后来证明那些感觉是对的!”
但父亲坚决反对刘锐开飞机,怕儿子出危险。所以临近分配专业的时候,刘锐父亲强烈要求把儿子调去后勤保障部门。
刘锐得到消息后直接冲到了公共电话亭。他在电话里和父亲大吵了好几回合,最后倔强地甩下一句话:“想都别想,我必须得飞!”
哪怕是在飞行夹克紧紧套上身的20年后,刘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惊惧参半,一双充满血丝的大眼睛瞪得浑圆,好像生怕有人夺走自己开飞机的机会。
最后刘锐和父亲各退一步,达成了开轰炸机的共识。
但刘锐争强好胜的心从来都没有放松过。2007年,他感觉自己的机遇来了。
“那时候出现了某新型飞机,新闻上说‘空军首长登上飞机,与机组人员交谈’,如果是歼击机这样的小飞机,怎么能‘登上’飞机交谈呢?上去之后首长站哪儿呢?我觉得可能是新型轰炸机!” 刘锐兴奋地推测。
2009年,他偶然见到了尚处于研发阶段的轰-6K,内心狂喜。但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表面平静地踱步过去,心猿意马地与地勤人员寒暄,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地问:“我能上去看看不?”
“可以啊。”
“哎呀我的天呐!”刘锐内心的小宇宙基本处在爆炸边缘,钻进机舱舍不得出来。
机遇就这样摆在了他面前。
“自我强迫得厉害”
什么样的飞行员才能最先飞轰-6K呢?
2010年,刘锐所在部队有5个人成了轰-6K的首批飞行员,包括时任的师长、团长、副团长、训练科长,还有刘锐这个当时最年轻的大队长。
时任团长包连晶是刘锐的师傅,在他看来,“刚来时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刘锐最大的优势是勤奋”。比刘锐低几届的战友孙陆宇记得,前辈经常拿刘锐的故事教育他们。
刘锐有时深更半夜不睡觉,练注意力分配。他从纸箱子上剪下来硬纸板,画上各种仪表盘充当模拟驾驶舱,坐个小马扎,再找个扫把当操纵杆,一边摆动一边念叨:地平仪、升降标、地平仪、航向、地平仪、高度、速度……
刘锐说自己“自我强迫得厉害”,要是哪件事达不到目标,肯定对自己大发雷霆。
有次训练两天都飞不好一个降落的姿态,他回到宿舍关起门把背包往地上一摔,然后拿出纸笔写技术分析。
其实他一直都对自己挺狠的。
他忍受不了哪怕有一点达不到期望,受再大折磨也得把事做漂亮。而他的目标,往往是“完美”。
和他一起训练或者执行过任务的人都知道,刘锐“较真儿”。
“我们飞行大纲的标准是一个范围,比如特定条件下的飞行高度,在某个范围内都算达标。但刘锐不行,他坚持要求大家飞到某一个精准的高度上。别人的最高标准是他的底线。” 刘锐的师兄、该团副团长吴伟观说。因为刘锐“较真儿”的性格,他俩没少争吵。
但不管是对上级还是下级,只要涉及原则问题,刘锐绝不让步。包连晶说,正是因为知道他恪守原则,所以该团有一半的轰-6K都是让刘锐从制造厂接回来的,“他去接机我们放心”。
热血冲淡恐惧
让人“放心”,是对飞行员最大的褒奖。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飞行是非常容易缺乏安全感的。
“比如我们在海上练低空飞行,当你离海面只有50米或者100米的时候,都能听到海浪翻涌的声音。无边无际的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吴伟观说。
因此,飞行员需要是“孤胆英雄”,尤其是驾驶轰-6K的飞行员。因为这型飞机担负着开拓中国空军最远航迹的使命。无论是飞出巴士海峡,还是飞越黄岩岛,它们的身影都会受到世界瞩目,这象征着中国军事力量的“存在感”和“威慑力”。
所以能够执行这类任务的人选,必得是让领导“放心”,又能给战友“安全感”的人。而刘锐就是这样的人。
有次刘锐驾驶长机、年轻飞行员孙陆宇驾驶僚机,编队飞往某海域执行巡航任务。不料途中僚机突遇重大险情,机舱内各处报警器闪起红灯。
“有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孙陆宇说。
这时,刚刚接报的刘锐马上回复孙陆宇,提示他处置方法。其实刘锐说的处置方法飞行员皆知,唯独难得在沉着冷静。
“那个时候,刘锐说一句话,我们心就定了。好像确认了不是自己在战斗,有种安全感。”和孙陆宇同机的机组人员吴雪峰回忆说。
刘锐仿佛是天生的斗士,那些未知的旅程只会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不累不饿”,“特别兴奋”。
在执行任务时如果遇到外机干扰,他整个人就会像通电一样,全身肌肉都兴奋起来,心里想:“来呀来呀!再靠近一点儿!让我好好给你拍几张照片!”这个时候热血会冲淡恐惧,刘锐说:“我们机组的人都这样,兴奋得说话声音都高半调,根本不会害怕。”
“精神至上”
现在,空军正在加速推进“空天一体、攻防兼备”战略转型,颇具战略威慑功能的轰-6K地位一跃而起,刘锐可以如愿徜徉在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满足感里。
他说自己是个“精神至上”的人。
接受采访前,他刚刚穿透层层云海圆满完成南海巡航任务,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地和记者分享:“这样的任务不是谁都能完成的!首长让我去做,我就特别满足!这几天我就沉浸在这种满足感里!”
他对这种满足感“上瘾”。所以即使经历再多艰辛都愿意去追寻。
唯有一点,让他觉得不太安心,那就是对家人的亏欠。
结婚9年,刘锐觉得自己亏欠妻子赵艳峰的事情太多了。就连妻子早产,他都是事后才赶到医院。赵艳峰一见他就开玩笑说:“生孩子挺轻松的,不知不觉就生了。”
“你就是个女汉子!” 刘锐笑着说完这句话,就哭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心里挺热乎的人,只是羞于表达。每次离家,他会抱抱女儿再抱抱儿子,就是不好意思抱抱妻子,其实他知道最需要安慰的就是妻子。
妻子赵艳峰和女儿月月、儿子恩佛都因家里有个飞行员而自豪。小恩佛今年3岁,看见天上的飞机会骄傲地喊:“爸爸!”这给刘锐带来了另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所以,他还是“愿意天天飞”。而且随着空军战略转型的大幕拉开和轰炸机战略地位的提升,他还可以发掘出自己更多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