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去宿州灵璧开会,会后路过虞姬墓。当时就想写篇文章,却因杂务众多,给搁置下来。前不久接待著名舞蹈家杨丽萍,说到她的新作《十面埋伏》很有创意、很震撼。我对她说,十面埋伏的故事发生地在安徽。她很讶异,说不知道她排演的这个名满天下的故事,发生地居然在安徽。我对此更感讶异。
灵璧古时属东楚,位于黄淮海平原的腹地。冬天的黄淮海平原麦起苗了,到处显出绿来。放眼望去,离离落落,似是江南的早春。但田野上还有未收割的麦子,一块一块透金透黄,间隔的杨树树叶飘零枝桠横斜,别有风味。中华文明史的重要一页,推翻暴秦,楚汉相争,最具震撼力的一出大戏,就是在这里上演的。比起江南来,这里的大地平畴显得更有力量。
在铁血江山杀戮历史中,虞姬的故事别有声色,主要得益于太史公的偏心偏爱。对此太史公并不刻意隐藏。“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阙,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倾情倾力,精简的笔墨活画了一段传奇,也为后人遗下了无数的想象空间。
虞姬墓距灵璧县城不远,墓园大门口就在泗宿公路旁。明显地,墓园刚修缮过。据说此墓最早在明朝即有记载。后世断续有修复。但最大规模的修复肯定是当代了。原来的墓园格局被大大地拓展了,新盖了廊桥、亭阁及纪念陈列室。园门及可见的建筑都是所谓的汉魏风格,左右对称,形制端庄,用青灰色小瓦盖成坡屋顶,结构多是砖木结构,漆成赭色,形成所谓的雕梁画栋。原是运河故道的塘河从旁流过,清冽冽的,实际已成园中景。
园中遍植了不少绿色植物,形成曲径。虞姬墓传统形状,是一个园园的大土堆。甬道上,矗着些石像,搞得像帝王陵寝。土堆前,立着一碑,西楚霸王虞姬之墓。墓联是:虞姬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兮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横批是巾帼千秋。其下有一个小花篮。似是送来不久。假花做得如真的一样。红的、黄的、白的花,在阳光下,色彩异乎寻常地鲜艳。
循墓堆往右绕行。有一个玻璃罩保护的石碑,碑上字迹已漫漶,很仔细地看也没看出名堂。但罩里却生出一株桑树,枝干在碑前蔓延而上。枝干的下半部已枯萎,上部的叶子却依然青葱。墓冢后部的堆土上,长着一种艳艳的似叶似花的植物,介绍说是后庭花。却是第一次见。堆土上还有桃树、松树,取名松桃伴侣。美人寂寞,文人望义,端的不知其意。墓的左侧面有虞美人花的介绍并配照片。《情史》谓,姬葬处,生草能舞,人呼为虞美人草。也许是在虞姬墓地吧,尽管没有虞美人开放,仅仅是照片,可那薄薄的、一片片的、娇娇俏俏的、死后重生的那种绝色,仍让人觉得艳入骨髓、冰入骨髓。寻思这种感觉多是文化浸染的结果吧。美人名马,相提并论。帝王将相,成王败寇。千百年了,成千累万的人,为此作了成千累万的诗文、戏曲、演艺,让我们一代一代地传诵着,在宫廷、在民间草台上演着。最终一点一点浸入民族文化的骨子里,融铸着生民性格。
冬天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耀眼。但并无热气。树影斑驳,人也觉得恍惚。仿佛在剧场,缤纷的服装,热闹的打斗,进退有法的段式,脱去了腥风血雨,或者给之披上了诗情画意。“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但风马牛不相及,心里激起的旋律却是《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万里江海阻隔,中国腹地的宿州灵璧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勒克莱塔公墓,虞姬与庇隆夫人,很难扯到一起的意象却如蒙太奇一样嫁接在一起。
“尽管锦衣绣袍,但却杂乱无章,情非得已只好如此,我想变更一下,不想永远屈居人下。不想只是渴望窗外的阳光,却无法切身体会阳光的温暖。说句心里话,我从未离开大家。”世事翻新,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东西相通,更如一波又一波的涌浪。
杨丽萍说在她的作品《十面埋伏》中,虞姬不是被剪刀、也不是被剑刺死,不是自刎也不是被杀,而是被呕沥出的心血,呕沥的心血如练,锁喉而死。我对杨丽萍说,希望她有机会把她的《十面埋伏》带到灵璧、带到垓下(固镇)去。在那片苍茫的土地上再现场景、追寻原始,会别有收获的。
万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