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几家博物馆在微博上“吵”起来了。
事情的起源,是“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发了一条微博,“今天博物馆组织去看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修复室的同事表示上班自己修,下了班还要看别人修,心情难以言表”;随后,“浙江省博物馆”邀请大家关注系列片,“我在断桥修文物@浙江省博物馆”“我在鸭子河修文物@四川广汉三星堆博物馆”“我在大雁塔修文物@陕西历史博物馆”“我在坡上修文物@西安半坡博物馆”……然而,当“海昏侯”发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后,众博物馆开始讨伐,“刘贺你个刚出土的居然敢嘲笑老前辈”。
刘贺,或者说海昏侯,如果不是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在2016年重见天日,大部分人都对他陌生。刘贺的传奇经历和墓中出土的精美文物,让人们对这个去世于2000多年前、当过27天皇帝的墓主人产生了诸多猜测。尽管“刚出土”,但刘贺迅速成为“网红”。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辛德勇治秦汉史多年,近日出版新书《海昏侯刘贺》,以文献记载的刘贺生平为基础,结合出土文物,通过丰富的细节,讲述了海昏侯跌宕起伏的一生。
辛德勇认为,海昏侯是汉武帝刘彻的孙辈,所生活的年代距汉武帝时代不远,更准确地说,是汉武帝晚年政治局面的延续。所以,研究海昏侯刘贺的人生轨迹,要立足大的时代背景,去观察他身上的各种政治角色——昌邑王、汉废帝、庶人、海昏侯等,才不至于偏颇。
检读《史记》《汉书》等历史文献,辛德勇还原了海昏侯周围的人物:他的父亲老昌邑王刘,是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和一代帝王汉武帝之子,与皇位一步之遥却终未得到;权臣霍光拥立刘贺登上帝位,然后又废黜了他;他的侄子汉宣帝刘询封授刘贺为海昏侯……
“刘贺登基称帝,立也霍光,废也霍光,并不取决于刘贺本人有多优秀或是多昏乱,霍光的阴谋和伎俩在《汉书》当中也有非常清晰的记载。”辛德勇说。那么,刘贺到底是情趣高雅的正人君子,还是“行昏乱”“危社稷”的废帝?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王子今写过一篇文章,认为“海昏”不是一个好称呼——海是“晦、黑”,昏是“昏聩、昏庸”。在历史文献记载中,刘贺也并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汉宣帝给他定了这个侯号,似乎理所当然。
但辛德勇并不这么认为:“汉宣帝安置刘贺做海昏侯是一种善意的表现,在这之前,他是庶民,而且被作为囚犯软禁。解禁封侯,虽然比诸侯王低了一级,但仍然是一个不错的待遇。汉宣帝的目的是安抚,这是非常复杂的政治斗争。”
经过种种考证,辛德勇认为,“海昏”指示的并非品行,而是地理,海昏侯的封地位于西汉时鄱阳湖的西南方向——昏为黄昏,太阳位于西边,而以冬至日为准,则为西南方。
海昏侯墓的出土文物中,最直观的印象是财富和竹简。很多人会对大量黄金制品以及巨额钱币等财富产生疑问:这些财富从哪里聚敛来?西汉的海昏侯国是不是像墓葬中的财富所显示的那样富庶?
针对这个问题,辛德勇从刘贺的经历来展开分析。刘贺曾生活在三个地区:昌邑国、首都长安以及海昏侯国所在的豫章地区。而其财富来源正是与这些地域当时的经济发展与交通状况相关。辛德勇认为,水陆交通枢纽昌邑国物产富饶,是敛财的好地方。
海昏侯墓还出土了许多“孔子屏风”(矩形铜镜镜背)和上千枚儒家经典竹简(其中有些内容还有待进一步认证),以及乐器、周代青铜器等。于是,有人据此认为,刘贺是循规蹈矩的正人君子,并且情趣高雅,爱好音乐、喜欢收藏,具有很深的儒家文化修养;并以此推翻《汉书》等典籍中有关刘贺“清狂不惠”“动作亡节”的记载,认为尽属霍光之辈肆意玷污。
对此,辛德勇认为:如此简单地阐释出土遗物,恐怕严重脱离实际。例如,关于出土的儒家竹简,在《海昏侯刘贺》一书第六章中谈到:儒家经典,在当时的皇家子弟教育中,早已成为一项基本的内容——昌邑王刘贺的老师王式,就明确讲过他“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的情况。“这些寻常的随葬竹简,只能对历史文献的记载起到印证的作用,并没有提供什么传世文献之外全新的信息。”
辛德勇说,考古发现可以丰富和印证历史文献的记载;历史学的研究则可以更加深入探讨文物背后的故事——所谓“二重证据”。“就中国的实际情况而言,若是就重要的政治史进程、重大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重要人物的历史活动和属性等问题而言,考古新发现,大多会起到补充细节的作用,而通常很难对历史文献的记载做出根本性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