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南宋周密《齐东野语》记载,陆游和唐婉婚后不久,陆母便不喜欢这位儿媳妇了。有说是唐婉不能生子之故;也有说唐婉性骚,陆母怕她影响陆游的学业,遂让陆游休了唐婉。
多年后,陆游和已为他人妇的唐婉邂逅于绍兴老家的沈园,百般感慨跃入心底,于是在沈园墙壁上题写了著名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词不如诗,已是定见,但此作例外。这个被梁任公称为“亘古男儿一放翁”的诗人,即便到了此时,也不敢把母亲横刀割爱的举动写成“西风恶”。东风,本是和煦之风,唤起万物生机之风,却成了把桃花浇落得零散凋残之风,可见,有一种错是不敢怨怪任何人的。上阙的三个“错”字是捶胸顿足的锥心疼痛,下阙的三个“莫”字却是无可奈何的隐忍认命。“闲池阁”的“闲”字用得极好,它是动词,却静得出奇,你尽可拖长音去读这个字,它似在写人去楼空之后沈园的空旷之状,更是诗人内心怅惘孤寂的悠长况味。且罢,且罢,桃花一地零落。
但如何又能罢得了呢?到陆游75岁告老还乡后,他仍然多次踟蹰于沈园小径。此时斯人已去,园子却年年桃红柳绿,在外浪迹了四十多年的游子依然不能忘怀自己的结发妻子,遂作《沈园》绝句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一直到最后离开人世前的那个春天,84岁的陆游还来到这个伤逝之地,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年轻时亲自手刃自己的婚姻,这足以让陆游痛苦一辈子了。这情,这爱,惟其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才更显得炽烈深厚,凄绝难当。就像一颗螺丝,随便怎么用力踩也不会踩坏它,但如果把它放在铁轨上让飞驰而来的火车迎头碾压,它就有可能瞬间被碾压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唐婉最后就成了这样一把尖刀,一辈子戳在陆游的心房中央。
后来,人们爱用“沈园柳老”“柳老无绵”来感叹零落成泥的人生衰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