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的彝族小女孩皮美(化名)有一双漂亮的、圆圆的大眼睛,高鼻梁、尖下巴,还有一对弯得恰到好处的柳叶眉。最近几天,她光着脚丫、穿着拖鞋在位于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蒙自市西北勒乡的村子里转来转去,开心得合不拢嘴。每到一户人家,家里的大人都会对她竖起大拇指,“皮皮,你好漂亮嘞。”
熟悉皮家的村民都知道,向来内向、自卑的皮美在半个多月前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中了——来自上海的专家免费在蒙自市人民医院为她做了一台手术,把她原本先天性下垂的上眼睑给“拉”了起来。
小女孩睁开眼的一刹那,临床的病友、眼科病房的护士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的好漂亮”。
然而,为贫困山区的一个小女孩做一台上眼睑下垂矫正手术,并不能给山区医疗现状带去多大的帮助。充其量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家庭获益,并不能对山区医疗环境带去多大的改变。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以下简称“九院”)眼科团队,想做的远不止这些。
团组织牵线,让专家“活”起来
九院眼科副主任、主任医师郭文毅是全国青光眼诊治方面的专家,也是一个“做事不愿凑合”的人。在从上海交大医学院团委处得知要“精准扶贫”蒙自市人民医院时,他抛给团委书记游佳琳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能做什么?能做到什么程度?
在支援边疆方面,郭文毅是个“老江湖”了。他曾参加过多次各种类型的“光明行”活动,每次都到全国最边远、最贫困、最缺医少药的地方去服务,但每次服务归来,他都会“反思”,“为什么每次都发现,一些病人的眼病几乎都已经到了晚期,甚至完全丧失手术机会了?”
多少次志愿服务下来,郭文毅发现,一两次义诊,一两台手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志愿者短暂停留几天,对后续病人无法持续看诊和治疗,对当地医生技术的提高,更是没啥帮助。”与游佳琳第一次接触,郭文毅就立马“摊牌”——要做,就要彻底改变山区的医疗状况,如果对当地没有提高就不做。
游佳琳也是这个意思。此前,医学院团委曾组织过交大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泌尿科与云南文山一所医院的泌尿科“对口支援”,走的也是这条路子。
这一次,医学院团委与红河州卫计委达成了眼科领域精准帮扶的新意向。九院眼科团队每年多次到当地医院进行义诊和手术,每次在当地举办眼科医生学习班,接受对口帮扶医院的眼科医生到九院进修6~12个月。
最终目标是——当地常见眼病和简单眼科手术能在当地医院由当地医生完成,复杂病例通过九院远程会诊进行指导,更难一些的病例由九院医生到当地进行手术,个别无法在当地手术的病例可通过慈善机构出资把病人送去上海九院手术。
“我们的专家全国顶尖,他们愿意参加帮扶,就应该把他们用活、用到点子上。”游佳琳说。
选择蒙自市人民医院,也颇有讲究。这是一所已经配备了8名眼科医生和18人护理团队的当地最大的公立医院,有59张眼科床位,去年一年做了1286台眼科手术,实力在县级医院中属于“可造之材”。
一台示教手术、一次教学查房,能改变什么
春节前夕,九院眼科副主任、副主任医师周慧芳在蒙自市人民医院给彝族女孩皮美做了一台上眼睑下垂、额肌瓣悬吊手术。整个手术过程,蒙自医院眼科的刘冲丽全程观摩并做助手。
周慧芳被九院的患者亲切地称作“芳芳”,如果你从今天开始预约她的眼眶周边整形手术,那么你的手术时间很有可能被安排在6~8个月后。
“从她开始打麻药,用尺测量患者双眼、眼皮宽度,到给眼皮上方肌肉分层,每一步都是‘传奇’。”刘冲丽告诉记者,蒙自医院眼科此前几乎没有做过上睑下垂的矫正手术,仅“肌肉分层”这一项,就能难倒一大片基层医生,“眼皮上方肌肉有5层,额肌很难分离找到,我们找的话,至少一个小时”。
而从手术开始到缝合结束,周慧芳总共才用了40分钟左右的时间。这还是在她一边教学,一边手术的情况下进行的。
刘冲丽曾在上海九院进修过半年,回蒙自后,她一个人可以独自撑起眼科眼整形这个亚专业,并开设了专病门诊,填补了蒙自无人会做眼眶手术的空白。
而周慧芳的到来,就像是给刘冲丽打了一剂兴奋剂。
“之前我开了专病门诊,但病人不太信任我。”刘冲丽说,有一次,一个病人已经入住医院两天,在准备手术的当天,突然“溜了”,“怕我们做不好这个手术”。
据周慧芳介绍,进修过半年的刘冲丽实际已经具备了熟练手术的基本能力,“以后上海专家多来几次,给这里的病人建立起信任感,就会好很多”。
与周慧芳示教手术交叉进行的,是郭文毅的教学查房。“你怎么判断这个病例是近视眼?”“瞳孔变成了椭圆形,是什么原因?”“病历只写‘右眼青光眼’,没有这种写法,你要写清楚他是开角型还是闭角型,急性还是慢性青光眼”……
就像在医学院教学生一样,郭文毅每分析一个病例,都要向蒙自的眼科医生们提问。医生们在回答他的问题时,越来越小声。
“不仅是诊断技术,我们在与病人沟通技巧、撰写病例这种小细节上,还有很多要学的。”蒙自市人民医院眼科主任吕石头第一次撞见这么“较真儿”的专家,“每一个病例,他都要把病人的情况摸透,每一种相关症状,他都要得到准确的、说得通的解释。针对基层医生而言,平时确实不注意”。
最让吕石头高兴的是,郭文毅对眼科医生们提出了“一年把《眼科学》看完”的具体建议,他还建议8名医生轮流就自己关注的领域给其他医生“上课”,“这是我们团队建设的一个重要部分,《眼科学》很多人早不看了,但在实际诊断中,因为书看得少,容易出错,水平提高不了。”
“制造”光明,有什么不可以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一个县级市或一个地级市具有足够强大的眼科医生队伍,光明是可以“制造”的。白内障、青光眼、眼眶肿瘤、眼睑下垂,这些疾病只要发现及时,都可以保住视力。
但现实是,很多偏远山区的眼疾病患,来到医院时就已经是眼疾晚期,失去了最好的手术时机;还有的病人,虽然到医院看了,但眼科医生给出了不恰当的诊断,贻误了治疗时机。
只有持续地、长效地帮扶一个地区的、一家医院的某个特定科室,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授人以渔的道理,如今已经在交大医学院系统里得到广泛共识。
以九院眼科帮扶的另一个案例——内蒙古赤峰市林西县人民医院为例,3年前,这家医院连最基本的白内障手术都做不了,刚与九院眼科结对时,这家医院的眼科几乎没有收入,其他科室的青年医生都不愿加入到眼科。
3年间,九院眼科每隔3个月进行一次病例会诊,先后有4名当地医生赴沪进修,九院专家甚至为林西眼科量身定制了发展规划。3年后,这家医院可以独立完成白内障、青光眼、超声乳化手术,去年一年仅超声乳化手术就做了500例,科室收入位居全院第一,成为赤峰市卫生局的“亮点”“典型”。
“这就是长效定点专业帮扶的效果。今后交大医学院对口帮扶,都会坚定地走这条路子。”游佳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