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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妈，你们打算在北京怎么玩？我来排排行程。”我一边微信语音聊天，一边翻出攒了两年的京城攻略，打算在母亲大人面前显摆一番。
“用不着你，我下午已经搞定了一切！我平衡了每个人的喜好，订好了行程，旅行社全程包车。而你呢，只需第一天下楼迎接我们就行。”妈妈又甩出她一贯的利落语气，以及碾压我千万倍的高效做派。
微信另一端，那高昂到飞起的音调在认真提醒我：即使年过50，她依然是那个无敌且骄傲的女超人。
“你妈妈真能干啊。”“你妈妈简直有种大将风范。”可以说打记事起，我就活在妈妈的“主角光环”里，被亮到睁不开眼。在职场里，妈妈拥有出色的领导力和执行力，工作上少有难题能困住她，同时人缘极佳。在生活中，妈妈既具备传统妇女的优良品质，亦自带圣斗士女汉子属性，逻辑感和号召力让她担当重任，主持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大事。总而言之，我和爸爸习惯于坐观众席。生活的遥控器，只会也只能属于妈妈一人。
人们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我默默反省了一下，遗传似乎不太完美。纵然我如今独立了，跑到离家千里的城市落地生根。但诸多案例表明，自己的人物属性还弱得很。我这只笨鸟，必须追随女超人吃力地往前飞。
习惯了妈妈的准确率，更习惯了她的强大。这导致很多时候，我所感受到的母亲的质感，真是和同龄人截然不同的。当周围朋友费劲教父母下载APP、担心父母不适应“空巢”状态时，我却感受不到一丝“被需要”的意愿。女超人不会示弱，她能把自己，以及周围人都照顾得很好，永远令人踏实。
最近，妈妈索性组织了一个家族旅行团，共10人，浩浩荡荡北上游玩。她不仅依照每个人的要求，精心策划了整套行程，还劳心劳力，为大家的生活习惯着想。妈妈特意预订了离我家近的宾馆，顾及几位亲戚可能吃不惯北方的饮食，妈妈决定每天清晨5点起床，亲手烹饪10人份早饭，摆好桌椅，让他们一起来家里吃。
吃了一两天，亲戚们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妈妈早起，便说自己出门找小店解决。妈妈斩钉截铁回绝了：“客气什么呢？出门旅游必须要吃舒服了，我明早还煮粥煮蛋，想吃的人就来吃。”
心思缜密依旧，气场庞大依旧。但女超人飞得太久，也有飞不动的时候。
有天下午看完景点，其他亲戚都去王府井逛街了。妈妈独自回来，想赶在晚饭点前休息片刻。妈妈躺着玩手机，日日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下来，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倦怠。她微微眯了一会儿眼，又陡然坐起，惦记着爷爷晚上爱吃的红烧肉、四婶想转转的夜景、二叔要怀旧的老建筑。数桩事务缠成了线团，妈妈好几次打完了一通电话，茫然呆坐一会儿，扭头问我：“哎我刚才说下面要找谁来着？太疲劳了，我脑子转不动了。”
妈妈会自嘲：“人老了，就算有心管事情，体力也真跟不上了。”我嘀咕：“你不用想太多啦，歇歇又没人怪你。”“但我天生就爱操心啊，不让我管，我就难受！”哎，转都转不动了，还硬撑着不愿关机。
“来，和我聊聊你工作的事吧。”总算操心完所有事，女超人全身细胞都舒坦了，面色复又松弛，愉快地和我闲聊，刷新关于女儿生活的进度条。
这两年，妈妈和我一南一北，相隔甚远。可是她的大脑从不消停，天天围绕我的场域飞速运转，远程关心着装修、养狗、旅行、作息等杂事。女超人的确不是瞎操心、干着急，她的提议颇有建设性，让我无力拒绝。
然而，女超人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的无奈和失望。家乡小城的某些人际环境、思维模式，毕竟难以和大城市无缝对接。妈妈屡屡发现，自己那些发光的人生经验，已然不适用于女儿的生存空间。日常交流中，妈妈发出的问号和感叹号，渐渐超过了一个个笃定的句号。永远手握遥控器的她，也默默坐进了观众席，静静旁观我去折腾不一样的剧情。
就像这个下午，听我哗啦啦吐出一堆新鲜事，妈妈许久没说话。我推推她：“嗨，你是不是难过自己out啦？”她神情复杂地憋出一句：“是有点儿失落，可当妈的都难免这样吧。”
过去的人生里，妈妈活得很像一句手机广告语——“充电5分钟通话2小时”。妈妈乐意做守护一大家子的超人，乐意持续输出能量，不计较付出。因为，她太有欲望去保护她爱的家人。而时间一旦开始溜走，往暮年挪移，妈妈就必须接受，勇猛飞翔不再是她的专利了。年轻生命才能开拓全新的航线，对抗愈发莫测的天空。
但看看根本停不下来的老妈，我突然有些怅惘。岁月呀，你就好心等等女超人吧，她的心还是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