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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小祎没想到，她一气之下发出的帖子，把春节过后的快递积压问题再次推上了风口浪尖。
当时佐小祎一共有8件快递积压在北京圆通花园桥公司。正月初六，她曾给该站点打过电话，但一直未能接通。负责寄件的哈尔滨圆通表示，刚过完年该站点可能还没上班，让她再等等。
等到2月中旬，佐小祎才从哈尔滨圆通的客服处听说：花园桥公司已经倒闭了，想拿快递的人只能自取。2月11日，她来到该站点，看到随意堆积的快递从门口一直蔓延至站点最深处，“当时都傻了”。佐小祎和家人试着找了两个小时，同时还有几个收件人也在找快递，但基本没人找到。
在场的几位圆通前员工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圆通欠他们少说八九万元工资。甚至当有人开玩笑说随便拿点值钱东西时，前员工也表示“你拿了我们也不拦你”。感觉挺生气的佐小祎索性拿起手机，把现场照片发到了贴吧上。
北京圆通站点爆仓引发热议
2月15日，佐小祎发布的题为“圆通快递北京站点倒闭”的帖子开始在微博上流传，并引发了关于圆通快件大规模派件延迟的讨论。多名网友反映其在北京海淀、丰台、石景山等圆通站点的快件没有按时送达，网点电话无人接听。
当天，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来到网帖中的北京圆通花园桥公司，该公司已经大门紧闭。公司外，自称为花园桥公司三级承包商的郑凯告诉记者，由于经营不善，加上延误、丢件的罚款数额巨大，自2016年下半年起，花园桥公司资金链断裂，同时出现了拖欠工资的现象，有的员工被拖欠了半年之久。而郑凯至今没拿到2016年10月、11月的工资和派送费，他来公司也是想向老板索要欠款连同押金将近3万元。
据郑凯介绍，花园桥公司春节前的快件都送得差不多了，只有几百件。但春节后，来的员工少了很多，并且因为拖欠工资的问题不愿意派件。不过，也有接近北京圆通的人士向记者透露，北京圆通在年后迅速将该站点转卖给新老板，由此引发了老员工的罢工行为。
不断发酵的舆论，引起了政府主管部门的重视。郑凯称，前几天，有关部门曾派人来花园桥公司处理事务。同时，圆通对快递员承诺，将原来每件1元的派送费上调到1.5元，并且当日结算，希望快递员能够尽快将积压的快递派送出去。
一位来到花园桥公司的北京圆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边积压了3000多件，从13日已经开始配送了，在两天之内全部配送完。总公司会来处理员工的工资问题，在3月1日前处理完。原来的老员工已经在派送之前的快件了。”
圆通速递2月15日提供的材料表示，“网友反映涉及的花园桥网点经营不善问题，公司此前已作出内部调整。对于网点调整期内的快件，圆通速递华北管理区第一时间响应并部署妥善处置派送。目前，花园桥网点区域的快件都在派送中，预计明天（16日）全部派送完毕。”对于花园桥公司拖欠工资问题，圆通相关负责人并没有予以正面回应。
佐小祎向记者确认，2月12日她再次来到该站点时，已有新员工在此分拣快递。她当天找到1件快递，并于16日收到了其余的3件。至于剩下的4件快递，只好通过重新发货和直接退货的方式解决。此前一直联系不上快递员的杨先生，也在17日和18日分别收到圆通丰益桥站点发来的快递。
然而，还有一些用户仍在苦苦等待着快递。海淀的池安丽表示，她从2月11日开始给圆通上地公司的快递员打了11个电话，但对方彻底“失联”了。上地公司的客服对她解释，现在配送员少，快件较多，并答应帮她联系快递员。可是一直等到20日，她才收到快递员姗姗来迟的电话，原来快递的信息被录错了。
不只是外卖，众包物流也在和快递抢员工
实际上，北京圆通的快递积压并不是个案。春节过后，媒体先后曝出上海申通、青岛天天快递等网点出现了爆仓问题。
据报道，除了过年期间快递员希望在家多休息，部分快递员转行去送外卖，也是导致节后快递企业人手短缺的原因。其中，工资较高，工作较轻松，且缴纳五险一金，都是外卖工作优于快递的因素。而据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调查，不只是外卖企业，第三方众包物流平台也在吸引着快递员加盟。
曾经在韵达和汇通做过4年半快递员的小窦，去年选择成为众包物流平台的员工。无论给点我达配送外卖、鲜花，还是做菜鸟裹裹的网购退换货对接，小窦最大的感觉是自由多了，“想接单就接，不想接单就休息”。
饿了么的众包员工陈驰两三年前也做过快递员。他告诉记者，两种岗位真正的差距体现在工作强度上。陈驰称，外卖员有中午、晚上两个工作时段，每天工作八九个小时。但跟他一起合租的快递员，每天要工作15个小时。此外，快递种类繁多的规格，以及收件人在家的不确定性，也为快递员平添了配送难度。
其实，因为工作性质接近，快递员与外卖员的双向流动十分普遍。张师傅以前在郑州一家名为UU跑腿的众包物流平台工作，“送外卖，送东西，什么都干。”由于家人目前在北京居住，他很不情愿来到北京当快递员。
才干了两三个月，张师傅就已萌生去意，“一天到晚太累了。”他每天要从早上7点干到晚上八九点，甚至有时候半夜回到家，也会有收件人的电话追来：“我那个快件给放哪了？”而各种莫名其妙的丢件罚款，更是让张师傅焦头烂额。“1月21日的件，我跟他说好放在楼下的超市里。到了30日，他才打电话说找不到件了，中间那么长时间他也不去找”。
最近，张师傅总喜欢打听外卖员的工资。他试探性地问过对方，每天能不能挣200多元，却得到了对方“可不止”的回答。跑得快的外卖员每天能接四五十单，一单提成七八元，这让每月收入4000多元的张师傅羡慕不已。思来想去，他又生出了回家做UU跑腿的念头。
不过，也有百度外卖的众包员工向记者表示，快递员和外卖员工资差别不是很大。他在百度外卖工作了一年，每个月平均工资就是六七千元。只有从早上起床干到晚上12时，不停地出单，才可能挣到万元左右。“要是外卖的工资真有网上说得那么好，办公室里的人也都出来干了！”
招不到人，罚款来了，成了恶性循环
加盟式快递层出不穷的罚款，也让快递业的人员流失雪上加霜。
小窦坦言，自己离开快递业的主要原因就是罚款太严，“本来送一票件就赚1元，还没人愿意做，但是有的一票件就能罚到1000元。”据他所说，快递保丢的时效是3个月内，3个月内客户反映没收到件，快递员就得赔钱。有的客户会给国家邮政管理局投诉，这种升级投诉罚得更多。虽然邮政不会罚公司的钱，但是公司会罚分公司的钱，层层转嫁下来。
在小窦看来，春节过后的罚款问题尤为突出。同他一样，大部分快递员是过完正月十五才回来的。由于人手不够，导致当天的快件清理不出来，年后的快递就会越积越多。跟不上总部的时效，就得罚款。北京申通的三级承包商贺军也表示，“年底年初罚款太多，小站点干不下去的挺多的。”
贺军说，罚款分为很多种类。实际金额不超过400元的物品遗失，罚款400元，超过400元的就按实际金额赔偿。延误投诉的罚款，一天就是50元。至于阿里菜鸟的投诉，如果接到顾客的第二次投诉电话，就要罚款500元。
贺军不是不知道罚款对于改善服务质量的重要性，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罚款超过了员工的承受能力。“干快递的都知道，招不到人，派不出去件，罚款就来了，成了恶性循环”。
曾任某快递公司加盟商的宋凡告诉记者，几乎所有的快递公司都是通过“以罚代管”进行管理，用以维护运营网点的稳定。但是在实际执行中，一些快递公司往往变了味，通过罚款来达到赚钱的目的。
与此同时，加盟式快递公司内部的暗箱操作也很突出。宋凡认为，顺丰等直营式快递可以把公司制度从头到尾、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加盟商与加盟式快递管理人员的亲疏远近，则会对实际的罚款金额产生影响，“导致没有门路的人越来越纠结了”。
中国物流学会特约研究员杨达卿分析道，快递企业对罚款的处理方式存在矛盾点。企业想通过罚款提高员工的安全意识、规范意识，但加盟式快递的员工90%可能属于农村剩余劳动力，并不是熟练员工。如果罚款力度持续高压的话，员工很容易流失掉。
“反过来说，直营式快递员工对罚款的抵触会少些。因为工资等各方面待遇确实是你的，要是处罚的话，员工作为自家人的接受程度也会高些，因为他的处罚和归属感是相对匹配的。”杨达卿说。
杨达卿还称，快递员的人员构成也加重了他们对罚款的反感。北京交通大学、阿里巴巴研究院在2016年联合发布的《全国社会化电商物流从业人员研究报告》显示，快递员年龄以20~30岁男性为主，近八成是农村人口。“90后快递员对企业的归属感、荣誉感和维权意识更强烈。如果一个企业持续罚款的话，90后很容易撂挑子”。
人口红利透支，快递企业需要反哺员工和加盟商
在这种情况下，直营式快递对快递员的吸引力逐渐显露出来。
贺军告诉记者，直营式快递的罚款很少，他们更多的是通过扣分管理员工。他说，京东快递每个员工一年有12分，扣完就清退。除了丢件，基本不罚款。当然，因为走高价路线，派件量较小，直营式快递的延误也相对少些。
因此，贺军身边的许多人都动起了跳槽去顺丰、京东的念头。他告诉记者，他认识的一个人为了去京东快递去年等了三四个月，过完年京东招人时，才终于入职。“主要是有保险，然后工资还高啊，人家肯定有优势啊”。
不过，一位京东快递的员工称，他每个月六七千元的工资和加盟式快递员差不多，也就多个保险。来自山东的他准备先在北京干几年，攒攒本钱，再考虑做点小买卖之类的。至于五险一金，他觉得，“还不如多发点钱呢”。
杨达卿对记者表示，中国农村有几亿流动人口，如果非要按照既定的福利待遇，快递企业肯定负担不了这么高的成本。但他认为，快递企业可以去探索一种更折中的办法。既能满足快递员需要的保险，也能起到降低企业流动性的作用。
“现在很多做上门家政的人，他们可能不是美团、大众点评等O2O平台的员工，而是和第三方人力资源公司签订的合同。快递企业可以投资这种企业，帮助它们管理这些流动的员工。”杨达卿说。
从更长远的角度看，杨达卿认为加盟式快递面临着转型升级的问题。他表示，加盟式快递和直营式快递各有利弊，不能因为几个网点的异动，就认为加盟模式需要彻底变革掉。不过，目前中国劳动力结构的变革的确给加盟式快递带来了新的挑战。
“从1993年顺丰、申通等第一批快递企业成立，20多年来飞速发展的快递企业吃的是中国廉价的人口红利，但这些红利今天已经被透支掉了。数据显示，目前快递员的工资涨幅是百分之八到百分之十几，快递员的业务量大幅增加，但他们的工资没有明显增加。”杨达卿说。
因此，杨达卿表示，如今已走向资本市场的加盟式快递可以考虑，把发展红利反哺给加盟的企业和快递员，不要让他们做透支下的经营。在他看来，上市后资金充裕的快递企业可以做三点改善。
首先，在新的市场环境下，加盟式快递可以大量推出合伙人模式，在股权结构上形成公司与加盟商的利益纽带。同时，总公司也对加盟商进行一定资金支持，确保加盟商在整个生态体系里是共同成长的。
其次，快递企业可以采用更先进的技术手段，压缩过去金字塔式的管理层级。“过去的管理可能是从全国到大区到省到市到县，层层加盟实际上往往是层层拔毛。而将管理层级砍到两三级时，出现的让利空间就可以反哺给加盟商和快递员”。
此外，杨达卿还认为，虽然公众需要理解快递员要回家过年。但是快递企业也需要思考，如果每年春节都出现瘫痪的情况，那么能不能通过大数据等特殊手段预测下，确保企业在春节后有足够的人力可供使用。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池安丽、陈驰、贺军、宋凡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