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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08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余秀华:在《摇摇晃晃的人间》生命被重新打开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陈婧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3月08日   09 版)

    剧照

    剧照

    影片的第一个画面就很好地解释了片名——田埂之上,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走来。

    她脚下一深一浅,身子也跟着一颠一颠、左右摇晃,可能是为了保持平衡,两只手臂在身体两侧大幅度地摆动。这是出生时“倒产”造成的脑瘫,加在她身体上的枷锁。

    头发潦草地挽在脑后,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白色条纹T恤,暗红色眼镜框的下面,是不太自然的面部表情和留有风霜痕迹的皮肤——一个常见的农村妇女形象。

    直到,一个沙哑、发音含混的声音颇为吃力地念起诗来。

    “首先是我家门口的麦子黄了,然后是横店/然后是汉江平原/在月光里静默的麦子,它们之间轻微的摩擦/就是人间万物在相爱了…… ”

    这是这个女人眼中所见的人间万象之一,她将它写成了诗。

    《摇摇晃晃的人间》,她用这个标题命名了自己于2015年2月出版的一本诗集。也就是在那一年的1月,她因为一首题为《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在网络上爆红。她的名字开始为人所知:她是湖北省钟祥市横店村的余秀华。媒体很快蜂拥而至,人多的时候,余秀华家里的米“被记者吃光了”。

    标签也接踵而来:“脑瘫诗人”“农民女诗人”“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但纪录片导演范俭看到的不是这些。自认“对人的内心风景有着无限探求欲望”的范俭说,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是一个“关于女性身体和情感层面的欲望的故事”。

    2016年12月,这部影片在被称为纪录片界“奥斯卡奖”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IDFA)上,获得长片竞赛评委会特别奖。

    “切肤之爱和灵魂之爱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地经历过”

    余秀华的情感和欲望都被困住了。就像影片中的一个画面——一条鱼困在了一片荷叶上的一湾浅水中。

    “鱼”的画面和鱼在水中游的声音,是范俭特意加入影片中的意象符号,充满了隐喻。在他看来,“女性的欲望跟鱼和水的关系是相得益彰的”,而且“鱼”还与余秀华的姓谐音。

    困住余秀华的,首先是她的身体。

    “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接受自己”,“我想我说话的时候表情自然一点,但是根本做不到”,影片里余秀华这样对自己的“粉丝”说。

    在范俭眼里,余秀华的很多问题都是因身体的局限而来的,“由身体而延伸出来的那些情感和欲望,在不断地生长,于是发生了这些故事”。范俭将这个理解抽象成了这部纪录片的海报,大红色的背景色上,画着一位裸体的女性伏在地上,背后是旺盛向上生长的野草。

    诗成了余秀华挣脱身体束缚的工具,是欲望的出口。

    最早“点亮”范俭对这个人物兴趣的,也是她的诗。“一个人身处那样一个处境下,能写出那样的诗歌,那种才华和智慧,是超越于我们很多庸常人的,她的诗歌发出的光芒,从一开始就照亮了我。”

    余秀华在诗里,从来不讳言对情感、爱和性的渴望,这些热烈的渴求让她的诗显得生命力极为旺盛。

    在让她走红的那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中,她写道:“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

    去香港录节目的时候,她被问到,会不会被人说她的诗是“流氓诗”?“还有人是荡妇体,管它呢,我想就是个荡妇你怎么着吧?”余秀华反唇相讥,反而引得主持人拍手叫好。

    余秀华的诗歌中上百次提到“爱”字。在现实生活中,她却想不出“最向往的爱情”是怎样的,“切肤之爱和灵魂之爱到现在我还没有真正地经历过”,“我一直很失败,爱情离我很远很远,就是因为它离得很远,所以我才不甘心,所以才有那么多追逐碰壁的过程”。

    又有人问她,“如何做一个幸福的女人?”

    她平静地回答:“怎么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我没有什么经验,我真的讲不出来。”反而让台下的观众听得一脸落寞。这些范俭都用镜头记录下来。

    “这个婚姻真的很伤人”

    余秀华不仅受困于她的身体,还受困于她的婚姻。

    19岁时,母亲做主,将她许配给31岁的上门女婿。在范俭看来,这是母亲“出于一种强大的保护欲望”作出的选择,让她早日成家,好有人照顾她。

    余秀华和丈夫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孩子,却没有她心心念念的“爱”。她抱怨,碰上下雨,丈夫从来不去接她,不会扶她一把,她摔跤了,丈夫还笑话她,“这个婚姻真的很伤人”。年届40的余秀华想要离婚,“如果不是残疾人,我早把这个事做了”。但丈夫不同意。

    范俭在片中剪入了这样一个镜头——在一个池塘里被网兜拦住的两条鱼,一条鱼拼命地想跳出去,另一条鱼还待在那里。

    成名这件事情,让余秀华有了离婚的底气。她去了北京,去了香港,去了深圳。那些地方,有排着队等她签名的读者,有专门为她而开的诗歌研讨会,还有让她上台领奖、演讲的舞台,这一切让她有了从前没有的自信和经济上的独立。虽然她也觉得有些“惶恐”,“不知道命运把你往哪儿推,推得这么高,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就摔下来,突然就粉身碎骨。”

    但成名又束缚着她迈出离婚那一步。出名了就把丈夫“蹬”了,名声不好听。“离了婚以后儿子会找不到媳妇”,别人都这么劝她。

    余秀华的母亲也反对她离婚。“在母亲看来,在农村像余秀华这样一个女人,怎么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呢?”范俭说。

    余秀华的母亲,是范俭最为介怀的人。在纪录片拍摄期间,余秀华的母亲被确诊为癌症末期,在影片制作完成不久就离世了。范俭眼见着这位母亲在疾病中迅速苍老,因此在拍摄的时候小心翼翼,怕一不留心就刺伤了老人。 “随着余秀华慢慢地在人格上变得越来越强大和自信,她跟母亲的观点越来越冲突。这种代际冲突或者说是两种女性观念的冲突里,又有复杂的人情在其中。这毕竟是一个母亲在关爱女儿。”这种纠缠在一起的多重情感,让范俭感慨。

    “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

    余秀华和远在北京打工的丈夫就离婚的问题拉锯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谈妥了条件。余秀华分给了丈夫一笔钱。在离结婚20年还差10天这一天,俩人办完了离婚手续。一切都结束后,俩人一起坐在了一辆出租车的后座。在范俭的镜头里,余秀华丈夫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一种轻松的笑意。在回家的石子路上,余秀华走不稳,说“你牵我一下”,已是前夫的男人牵着她走了一段。前夫问“你说我对你好不好”,余秀华说“好”。

    范俭觉得这意外捕捉到的一幕非常动人,“你会看到其实这俩人的关系是这样一种丰富的关系,他们离婚了之后反而非常放松、非常释然,不能离婚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是很紧张的。”

    “以前自己不够坚定,还是真的谢谢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让我能够对自己有个交代,能够信任我自己把这个事做了。”余秀华在影片里对范俭说。

    余秀华终于挣脱了这段婚姻,但她感到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难受”,她写“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吗?”“别人离婚会感觉很明显,因为他们总是朝夕相处,对我来说没有这种感觉,这是一种真正的悲伤,真正的悲凉”。

    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范俭用余秀华的一首诗放在了影片的结尾。借用这个意象,他用“Still Tomorrow”作为影片的英文名字。常常被用来代表希望的“明天”,在这里却散发出无奈的味道。“它呈现了这个女人一直渴望得到一些东西,却一直得不到,而且可能注定未来也得不到”。

    “为什么得不到呢?”作为朋友,范俭看到身体局限以外的其他原因。余秀华是一个性格鲜明的人,鲜明的性格成就了她的独特性和她的诗句,“如果说她就是一个温婉的人,她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际冲突,但也可能写不出那样的诗歌”。范俭有些惋惜,“作为朋友希望她把自己打磨得光滑一点,但是打磨得光滑了其实就不是她了。”

    雪山

    总有一天,我们凭借冷的线索遇见

 凭借一生的名誉,深入一座雪山

 这预谋太久的时辰依旧让人惊讶

    雪花从地上飞起来,我们张口结舌

这赌注比一座山沉

   我们冷得还不够,我们脱去外衣

    你的怀抱太大

    我的苦难太小

    我不能用爱欺压沉默千年的山

    我在下沉,一刻不停地下沉

    我是这样短暂

    而亲爱的,你也如此

    (选自余秀华博客)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陈婧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3月08日 09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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