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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23日 星期四
中青在线

“牧心养静”何须深山洞府,“修篱种菊”不论在野在朝——

霾中问答

堵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3月23日   06 版)

    困守霾城,坐困愁城。

    眼前是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耳边纠缠的是琵琶曲《十面埋伏》。学校停学,家里乱哄哄,手机里乱哄哄,哀鸿遍野。

    受不了了,便铺开宣纸描小楷。

    一边写字,一边问自己。

    “一呼一吸都是毒,怎么会是这样?”

    笔尖扫过宣纸,20多年前看的一幕电视出现眼前,那位著名的电视台女主持人,在小村边上铿锵有力地问:我们是要青山绿水还是要富裕发展?

    节目的最后,专家们得出结论——为了脱贫,牺牲环境是必要的代价。

    这是当时中国人共同的选择,我虽幼稚,也是认可的。

    明白自己不能无视历史,更不可能回到过去,但近两年一次次地过敏、哮喘,病来如山倒,已经严重影响了全家的心情与生活。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办呢,“毒气那么重,要不要离开?”

    一边写字一边发狠:房产、资源、教育都是身外之物,有什么不能丢弃的?自古,不喜欢帝都压抑拘束的,回到老家、回归山林的隐士名家多了去了。我算什么,有什么掰不开舍不掉的?

    我笔下,李白的诗多美,“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当年没有霾,李白为何归隐呢?好像是不得志,便去过晴耕雨读的乡间生活。这首诗,曾打动多少人放弃荣华回归田园!

    但,不停咳咳的我,免不了问自己:“如果今天要离开,去哪个‘碧山’呢?”

    走过那么多地方,论空气、温度、景致,我也会像很多文青一样,把彩云之南放在首位。

    那里有鲜花诱惑、有蓝天诱惑、还有那种松松垮垮心情的诱惑。

    我曾晃在大理的人民路上,听流浪歌手用吉他弹出古琴的韵律,痴迷于他忘情的吟唱,也渐渐神魂颠倒进入古战场的时空;坐在路边石头上看书,对野猫野狗没了戒心轻轻地抚弄它们;透过刺眼的光线仰望苍山,它们用胸襟包容着小镇,露出长者的微笑;跟着落户的女文青,试穿她们裁制的衣服试吃她们浸泡的玫瑰蜜试用她们号称纯天然的各色精油。我沉沉地浸入了理想中的生活,整个身心都笑眯眯地鲜花盛开。

    洱海门旁边的白墙上写着:逃离喧嚣的生活,是我的最高理想。

    段王爷的地盘天生就是那么安详美妙,自古来这的人都与世无争。

    碰见了定居多年、画画为生的珍。我迫不及待地赞美她选择的生活:“你真是太明智了。我愿意抛弃一切来这里!大理想国。”

    珍宽容地笑笑,瞥了我一眼,你在这时间长了就知道了。“烦恼的人来这里仍烦恼,是非的人来这里仍是非,焦虑的人来这里还焦虑。”

    是的,我与文青生活的蜜月期很快过去了。

    先是发现她们往号称的纯蜂蜜里加白砂糖,广州进货的衣服说是自己设计的,漫天要价,做生意表面光鲜实则奸诈;后来发现她们像大城市里的各色女青年一样自我,眼里没人;她们的孩子欺软怕硬,看见外来旅游的小孩子就联手欺负,大人们在旁边看着不做声,据说是还原真实社会,一切让孩子自己解决。

    她们坚守秉承的思想是如此的特立独行,对西方流行观念如此的虔诚,如果你谈了点自己的想法,稍稍不一致,一个不太熟的聊天对象就能跟你急。

    仔细观察,在石板路上走过的美丽女子,真纯自然的屈指可数。那种云南风情的裙摆,松散飘飞的衣角,颜色艳丽的围巾,厚厚的防晒霜和精致的眉笔勾描,都是那么千篇一律,那么刻意雕琢。就像一个个摆出各种姿势的演员,要完成自我的某种仪式,用形态放松的表现等待路人点赞。要我与这样的人成为邻居,一起抚养孩子吗?这样能医好我在北京的抑郁吗?

    “你面前这个人好像是刚从忽必烈帐篷里回来的马可·波罗,没完没了地写着博客,没完没了地发着照片,让你发现自己这辈子真他妈白活了。”一位《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说出了我的心声:其实,他们从未逃离过这个世界最喧嚣的互联网,在那张无所不在的迷宫大网里,LED屏发出的光线照亮了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围坐一圈却都不发一言,注意力全放在他们刚刚逃离的老家。这些没有自主探知这个世界的能力,屈从于互联网暴政的人,却在自称旅行家。

    如果对喧嚣世界的态度是逃离的话,他们又如何真正爱上这里呢?真正的隐士是有能力探寻生活滋味的人,更是一个能忍受巨大变轨巨大寂寞的人。

    在周末柴米多的集市上,一对姐弟吸引了很多游客。他们在摆摊卖酸奶,22元一瓶的原生态欧式酸奶。号称在这里定居,只挥霍不工作的人实在是少数。他们厌倦了仰人鼻息的城市生活,他们不想再看一眼上司挑剔的嘴脸,但最终,也要仰人鼻息,要投游客所好,摆摊、开客栈做买卖养活自己。

    当他们将辞职信甩到老板脸上的时候,我也替他们感到痛快淋漓。只是逃离的生活,不曾想到每月没有固定入账、小买卖时好时坏,这份担惊受怕不是谁都承担得了的。

    最可怕的是,那些本来想走到主流世界聚光灯下却失败的人,在非主流世界还挣扎着要有一盏聚光灯。他们一边鄙夷我们轨道里生活在套子里的人,一边在意地展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期待更多人点赞。

    真正深入那个逃离者的聚居地,才发现那种生活也不是我要追求的。

    “我的痛苦,到底是害怕雾霾,还是害怕生活的变动;是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还是讨厌自己的状态?”我继续一边转动笔锋一边问自己。

    李白作为浪漫主义大家,是不会像杜甫描绘“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 ”的惨状的。他也许没有亲见安史之乱的长安凄惶,但也过不上什么舒服日子。就像很多归隐的文士,多数绝口不提归隐的代价,写诗不写溪边洗衣流水的刺骨,山上打柴挑水的道路崎岖,常年耕作的满手老茧。

    这时候女友打来电话,烦躁不安:“咱们移民吧?”

    你去读读唐诗,心里很容易就会舒服的,“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放眼看去,到哪里都要有代价,到哪里都找不到诗中的桃花源。当时的山中老虎、林中饿狼比雾霾更凶残恐怖,乡下的毒虫僻野的瘟疫也比PM2.5更具杀伤力。

    移民有移民的辛苦,逃,到哪里也不会幸福。

    唐诗留给我们的,是自由、安闲的内心。你不论多凄苦多穷困,但心中日月不变,追求不变,体会的依然是最高审美。调理心境,也是自我修养中最难的一课——

    说到底,“牧心养静”何须深山洞府,“修篱种菊”不论在野在朝。

    说服了自己,也安慰了女友,不禁心中怡然。此时,窗外仍是灰色的混沌一片,笔下则是清爽的黑白世界。

    将墨香正浓的毛笔字和新进的冰裂青瓷茶罐和茶杯摆在一起,拍了一张,犹豫一下,没发到朋友圈。

    笑而不答心自闲,内心清凉到已经懒得去要朋友的点赞了。

堵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7年03月23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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