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见过黄大年后发现,“家国情怀”这个宏大的词语变得具体而生动。
8年前,这位地球物理学家放下在英国优渥的工作和生活,说服妻子卖掉经营多年的两个诊所,回到了中国。
黄大年曾说,离开英国的情形像是一场“落荒而逃”,“既然决定了就立刻回国,我怕再多待一天都可能会改变主意。”
家乡在广西南宁的黄大年通过国家人才引进计划回国时,有很多选择,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母校吉林大学。
回国是为了兑现诺言。大学毕业时,黄大年在毕业纪念册上写下一行字:“振兴中华,乃我辈之责!”
回国这些年,黄大年像是上了发条,不知疲倦,周围人叫他“拼命黄郎”。他曾在微信朋友圈里感慨:“人生的战场无处不在,能走多远就多远,倒下了,就地掩埋!”
令人扼腕的是,今年1月8日,黄大年因胆管癌不幸离世,年仅58岁。遗体告别仪式那天,来自社会各界的800多人挤满了告别厅。
告别仪式后,黄大年生前教过的40多位研究生跪倒在他的遗像前,痛哭流涕。看到这一幕,吉林大学地球探测科学与技术学院党委书记黄忠民感慨,学生对老师最深的爱戴,莫过于此。
“振兴中华,乃我辈之责”
黄大年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17岁时考到地质队工作,成为一名物探操作员,接触地球物理领域。1977年恢复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长春地质学院(现吉林大学朝阳校区)。
硕士毕业后,黄大年留校任教,后来破格晋升为副教授。1992年,他得到了全国仅有的30个公派出国名额之一,被选送到英国攻读博士。4年后,他以专业排名第一的成绩从英国利兹大学博士毕业后回国。不久,他再次来到英国,从事针对水下隐伏目标和深水油气的高精度探测技术研究工作,成为当时从事该行业高科技敏感技术研究的少数华人之一。
再次准备回国时,黄大年在世界地球物理领域已颇有影响力。他曾在英国一家航空地球物理公司任高级研究员12年。
黄大年曾说过:“叶落可以归根,但作为高端科技人员在果实累累的时候回国更好,最有价值。带着经验、技术、想法和追求回来,实现报国梦想。”
同为吉林大学特聘专家的王献昌,20多年前还在北京工作时,就对黄大年有所耳闻,“那时破格评上副教授的事还很少见”。
他说,黄大年是个“能量球”,把自己充分燃烧,才能和技术完全贡献给国家。
黄大年从不避讳说豪言壮语,他希望通过身体力行来感染更多的高科技人才“出得去,回得来”。
“作为中国人,无论你在国外取得多大成绩,而你所研究的领域在自己的祖国却有很大差距甚至刚起步,那你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作为国家的战略级科学家,黄大年关注未来几十年在航空地球物理领域要达到的目标——巡天探地潜海,向深地深海深空进军。
吉大的骄傲
回国后,黄大年带着先进技术,重点攻关国家急需的地球深部探测仪器。这种设备能“看清”深层地下矿产和海底隐伏目标,对国土安全具有重大意义。
回国没多久,黄大年就成为国土资源部“深部探测关键仪器装备研制与实验项目”的负责人。他还协助国土部完善战略部署,同时担任多个项目的负责人和首席科学家。黄大年首推实物车载、舰载、机载和星载的“快速移动平台探测技术”的研发工作,这也是世界科技强国竭力追求的核心技术。
这些年来,黄大年带领的科研团队依托吉林大学,汇集了400多名来自不同高校和中科院的优秀科技人员。5年内,他的团队取得很多突破性成果,不断填补国内空白。目前,在相关探测数据获取的能力和精度上,我国与国际水平的差距缩短了10年,在算法上已经与国际水平相当。
2010年10月,吉林大学成立了移动平台探测技术中心。作为学术和项目带头人,黄大年利用在国外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声望,推动国际合作。
一次,黄大年带队考察,国外研究机构为了接待他们停止工作半个月,还不惜成本把储存于零下200摄氏度的产品解冻,拆开让中国团队仔细观察。这让随团的中科院院士罗俊很是感慨:“经常出国考察,受到西方发达国家如此隆重接待的,还是第一次。”
黄忠民说,评价一所大学的科研和学术氛围好不好,要看深夜楼里的灯光。吉林大学朝阳校区地质宫507房间的灯光经常要亮到凌晨两三点,那是黄大年的办公室。
黄大年是个“空中飞人”,一年有一半以上时间在出差。为了不影响白天工作,他总是乘坐最晚一班的飞机往返。
吉大人才办副主任徐昊说,黄老师是吉大的骄傲,是学校人才引进历史上最成功的一位。这几年,黄大年还鼓励多位好友回国。
清华大学副校长、中科院院士施一公和黄大年相识多年。他赞誉黄大年是“最单纯的赤胆忠心的海归科学家”,“为推动祖国尖端领域发展全心全意、殚精竭虑,为了祖国不计个人得失,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
“他对每个学生都好”
在诸多身份里,黄大年最喜欢“老师”这个称谓。
回国第二年的新学期,黄大年给吉大地探学院新生作了一场报告。他对比了国内外地球物理的发展状况,让学生重新认识到这一学科的优势和前景。
2010年,吉林大学鼓励名师义务担任本科生班主任。黄忠民试探地问黄大年愿不愿意担任首届“李四光实验班”班主任,他欣然答应。
成了班主任后,为了让学生更方便制图和查资料,黄大年自费给全班24名学生每人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等学生离开吉大时再交回。当时笔记本电脑对新生来说还是件奢侈品。
在黄大年眼中,每个学生都是一张白纸,可以自由发挥,而他负责把关。他生前的工作助手于平说,他会根据个人特点和国家需要来规划每个学生的发展方向,只要学生把想法说出来,他会尽量满足。
今年博士三年级的周帅对无人机感兴趣,而国内目前无人机驾驶员很稀缺,黄大年就推荐他去北京参加无人机驾驶员考试培训。两个月高昂的培训费、食宿费用和考试费,黄大年都无偿资助。“当时我觉得黄老师对我真好,后来发现其实他对每个学生都好。”周帅说。
这些年,黄大年资助过26名学生出国交流和参加学术会议。他在读本科时,正是后来成为中科院院士的滕吉文教授的一次讲座给了他国际视野,并让他终身受益。他说,也要像自己的恩师一样,培养学生的国际视野和追求卓越的精神。
学生都知道黄老师的名言:“一定要出去,出去一定要回来,回来一定要报国。”
去年12月初,黄大年因腹部痉挛昏迷在飞机上;12月8日,还在忙工作的黄大年被医生催着住院。
在黄大年准备做手术的前两天,晚上十二点多,博士生周文月收到了他的短信。短信里说,已经为她写好了去剑桥大学交流的推荐信。手术前一天的身体检查,黄大年点名让学生王泰涵陪他,因为他还没解答完王泰涵关于近期项目进展的问题。
“在我们眼里,黄老师很完美。”周文月说,节假日聚会时,黄老师会带着相机给学生拍照;出国时会带着两个空箱子专门给学生买礼物;接学术电话时直接开免提让学生一起听……
手术原本取得了成功,但黄大年还是没能熬过关键时期,在2017年刚刚来到的时候,留下还未完成的事业离去。
如今,黄大年的办公室依然如故:墙上贴着他去年一年的工作日历,窗台上还摆放着他喜欢的盆栽。只是办公桌对面多了他的大幅遗照。
学生们轮流到这间办公室打扫卫生。周文月说, 感觉老师还在,同学们会找他“聊天”,会用手机播放他生前听到会流泪的歌——《我爱你,中国》。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王培莲